陈立夫侄子,从江湖子弟到艰辛的大陆西式包子店主

陈立夫侄子,从江湖子弟到艰辛的大陆西式包子店主

作者:蓝光

江湖子弟初见

记得去年三月某日下午,接到一个饭局消息。“陈立夫的侄子,陈泽桢先生将在周末在某地举行关于中国历史文化的演讲”。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刹那间感觉仿佛时空都快凝固了。我虽没有国民党“四大家族”的妖魔化成见,但陈其美,陈立夫作为影响中国近现代史进程的党国人物,陈果夫“病夫治国”担任江苏省主席的经历,也曾是下不少功夫去寻求和阅读。如今竟然还得逢机会,去目睹陈家子弟讲演,真犹如做梦。

那个周末,一众热血或好看热闹的青年便聚在木樨地一个饭馆儿的包间。那是“蒋介石干儿子”康国雄的文化据点,康老因这一段幼年缘分在五七和文革饱受迫害摧残,耗灭一生才华与精力(原本他可以是一个跟他父亲一样杰出的银行家或者经济学者)。他介绍给我们急于目睹的台湾“高干子弟”。虽料想过应该不会见到一个阳光帅气的“蒋友柏”,可从人群中站起来的,竟是一位不起眼的黑瘦精悍老人。“太子党”台湾腔第一句便语惊四座“各位,今天虽然要我来讲中国文化,但是你们要知道,我小时候是在台湾混太保混江湖的。现在惭愧啊……”

我们的下巴都快掉了。觉得在看古惑仔或者杨德昌电影。这位太子党变身帮派成员后,还接了个电话,他大吼“你不要拿事情烦我,我在外面骗吃骗喝。”大家禁不住都笑。接下去就讲了老长一段中国文化的感想,和对作为过来人对生活的体验。他有很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一种老派人的固执“我跟你们讲哦,我后来去日本早稻田读法律,我瞧不起他们,我管他们叫稻草田大学,我这样的小混混在他们法律系成绩很好,教授都不相信…”

那是第一次见到陈先生,一个自称混过太保的国民党高官后代,江湖痞气多过于贵族范,西化绅士气息几乎完全去除。与我想象中的陈立夫果夫兄弟“病夫治国”的精英风范相去甚远。也让我大惑不解。而与此同时,同桌讲演的一位中共前干部,虽然也是读书人长相,口口声声“你们不要神化毛,也不要神化我,我们要研究孔子如何如何”,但眉目举止间,分明把自己当作了神教长老。

平民化的太子党

接下来有一天,几个好事的小伙伴约我去造访陈老经营的面包店。这是终于可凸显出他西化气质的地方,我想。但陈老仍然在讲小太保的过去,还不好意思的笑“我小时候无意间帮人卖过春宫画”,讲到他跟大陆工商部门和狐假虎威的执法人员都干过,那些黑皮被他的大吼大叫噎得说不出话来,我们又是好笑又是吃惊。急忙警告他以后切不可“鸡蛋碰石头”,否则吃亏,他瞪大了眼睛,接着像个孩子一样连连乖乖点头。而他店内经营小妹,时时冲上楼梯,对着陈老大吼“老头子,这是你的杯子”“老头子讲完没,我们要下班了”,陈老竟然也甘之若素,连连答应“好好”,令习惯长幼上下阶级分明的我甚为不满,“这样对待你们的老板?”这也太亲民了一点吧。同去的一位人大博士生对他“外强中干”的风格倒是颇为喜欢,眉开眼笑的对我们说,你知道他其实是《史记》里的豪侠任尚的侠义气质吗,陈老是儒家风范啊。他后来果然把陈老邀请去作了国学演讲。

国民党这样江湖气十足的人物还不少,且不说一众辛亥元老,连军统大特务谷正文,既有退休后去哈佛研究老蒋日记的文气,也有收养被处死匪谍之子的承担。国民党的人有一半是知识分子读书人,还有一半是江湖痞子吧。我有时候对别人这么描述着,因我们的观感而对陈老好奇的人越多,去他店里听他聊天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又一次去他面包店里,陈老生病刚出院,仍旧兴致不减,大谈其谈。我提出了我的疑问“作为一个二代,为什么您这么亲民,平民化呢,是否国民党都是这个‘范儿’”他愣了,说我本来就是‘民’,有什么平民亲民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国民党领导人上下似乎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官气,也没有经济条件来摆排场。他特别谈起他自己父亲陈惠夫,为官多年,从不曾为家族谋取一点点私利。他也有些i小郁闷,说他爹爹当年掌管交通银行事务,如有私心,他跟着做生意就搞大发了。我们禁不住告诉他,当年长期担任老蒋的财务总管,押运黄金到台湾的吴嵩庆,也同样清廉。不过正是他们的一丝不苟,无私心才能长期为蒋先生做事。

他谈着现实,谈到现在的大陆党国二代,时常流露出一些正直者的惶惑和不安,他甚至希望五陵年少们能看看国民党的子弟们行事风格,以为榜样。在最后大家礼貌性购买他的面包时才轻叹一句”我的店也快开不下去了“,让我们大为震动,来了店内那么多次,他从来不讲难处,时常去各大电视做节目,谈起抗战问题,钓鱼岛怒发冲冠,却从不为自家面包店呛一声。我们那天拼命扫荡了各种面包,当我拿起一个昂贵的圣诞面包,他都要开心死了,很兴奋的跟我们介绍那是朗姆酒泡制的,可以长期保存和慢慢品尝。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看来身上也背着不轻的重担。不过这样认真经营的风范,倒是有陈立夫在美国养鸡的传统。

日剧中走出的面包老爹

有意思的是,我回家品尝那不起眼的朗姆酒面包,真的有味蕾舒张开来的感受,化到嘴里都是鲜甜,芝士糕饼也让人感受到面团的本真原味。这时我才知道,陈老不但是一名亲和的前驻日新闻记者,也是一个西点制作高手。但为何面包店经营的如此之难,让他紧锁了眉头。我们跟陈老反复分析经营策略,提出一些解决措施,不少靠谱的,也不少不靠谱的。也正是这段时刻的讨论和推敲,我们才真正看到了陈老除了嬉笑怒骂,傲世不羁,还有日剧范人物典型的倔强,用心诚挚。

各类饮食,励志类日剧都不厌其烦的讲到做寿司,做西点要诚意,要将内心的坚持都揉捏到食物上,才能给顾客最好的体验。陈老也是饯行者。他对威胁最大的连锁面包店产品嗤之以鼻。他说那些大店面包种类看似五花八门,其实都是一个面团打天下,揉来揉去都是一种,只是改变花样和内馅,单调无味的很。点心功利主义者是看到什么好卖就做什么样的,而他们店坚持健康,好吃的风格,一定要给客户最好的面包。他强调他们有最好的烘炉,使用进口的面粉材料,避免加各种添加剂香料,贵族的面包,中档的价格,全身心贯注在面包的味道和制作本身。描述的一切一切,让我感觉这不是充斥食品安全问题的大陆和台湾风格,只像是日本偶像剧里的童话论调。陈老爹却又不答应了”为什么把我等同于日本人“。但他制作面包的手艺却又是跟日本西点界的高手学出来的,到现在坚持初心的态度跟脑子死硬的日本人真是如出一辙。“手工面包对整个工作人员的相互配合、设备协调的要求非常之高,绝非只靠一个面团、依赖鸡蛋、牛奶、肉松、糖、乳酪和多种调味料增加风味的面包所能比。

“按照添加材料的多少,面包和蛋糕有Rich(丰富)和Lean(简约)之分。越是Rich的面包,看上去花样百出,做起来其实非常简单,而越是Lean的面包,越考验蛋糕房的功力。这种功力,其实无关世代相传的祖传秘方,只在肯不肯下那份笨功夫。”

西式包子铺的困境

陈老自觉不自觉的立意要做西点界的爱玛仕,以手工和完美无瑕来赢得客户。但当前群敌环伺,不仅来自大型连锁西点店的冲击威胁,他也缺乏社会化营销和互联网媒体推广的意识。更可怕的是当前大环境对小作坊的扼杀。国进民退的经济风暴已深深撼动了老爹。物价腾贵,房租年年陡升,他的面包涨价还真赶不上通货膨胀速度。除此以外,政府各种监管部门的大神,从工商局到新立的食品药监局,打着维持行业秩序,监督食品安全的旗号,出台各种奇葩政策,设立权力寻租的黑洞,让正直,麻辣单纯的陈老爹疲于应付,心力交瘁。不断地各种吃拿卡要,年底出台的新颖政策,如小店自行出资检测水样,设立化验室随时供抽检等就像达利摩克斯之剑,陈老爹自言,他当初在美国开店好好的,是被一些人声称要回来为陈英士修墓,也为中国的建设做出贡献而说动心的。他不炒不要大陆官府给他的地皮,只老老实实本分作自己的面包店,但这十来年,经营却日趋艰难,来自垄断机构的无理要求越来越多。历年给各路神仙上供的费用也有几十万,搞得他买不起现在的店铺。给店员也开不起较高的工资,或许是这样的歉意,他才越加容忍店员亲昵似的胡闹。陈老这样的桀骜不驯,让日本各界高手都为之心折的硬汉子,在大陆奇特的商业环境也不得不折腰。

从远处遥望的国民党高干子弟,到疲惫却坚持产品至上客户至上的死脑筋店主,让我感受到历史书上无法体验的鲜活传统,也体验到日剧的精髓。之前,主席光临的庆丰包子铺生意火爆,但国民党这位高干子弟经营的西式包子铺却因种种因素举步维艰,真是鲜明对比。写下这一篇想帮助陈老宣传的我,总觉得我是从中受启发最多的人。只是不知道给我启发那么多的陈老,他的面包店还能坚持多久。到底有多少运气能降临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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