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本科岁月

吾生也晚,北大校史上那些最为激动人心之煌煌岁月,我大都没赶上。待我投胎华夏,习文练武,辗转来到禾名湖畔,北大已历八十五载春秋。我等“八十年代新一辈”,在“科学的春天”里加盟北大,岂能不为此大好春色添几分散光,增几分迷彩乎?

本科时,我住在32接416。提起32楼,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中文系毕业生都会油然而生亲情。从谢冕、孙玉石、洪子诚,到陈建功、刘震云、李书磊这些名人,都在32楼住过。

每天清晨,我洗漱后,先到五四操场跑步一刻钟,再练习排球或篮球一刻钟,然后到学三食堂或“燕春团”餐厅为宿舍同学买油饼。我的“为人民服务”思想,是首先落实到为同学服务上的。所以,打水、拖地、接新生、送老生、买早餐、买电影票之类的杂事,我是有机会就据为已有的。

且说买油饼这事儿。二两的油饼,学三食堂卖一毛一,燕春固卖一毛二。但中文系的男生经常要吃那一毛二的,皆因燕春固有位卖油饼的美女服务员,长得花容月貌,气韵绝俗。那时没有选校花这一说,倘有的话,那第一名就该是“油饼西施”。

每天吃完早饭,我还要再读半小时外语——那时的每个早晨过得何其充实,堪称“金色的早晨”。后来受老生们的精神污染,我慢慢开始睡懒觉,一直发展到日高不起,月落才睡,回想起来真是堕落也。

现在有些同学不喜欢听头两节课,但我们那时候是喜欢的,因为“有盼头”。

上午两节课后,食堂师傅骑着大板车,送包子到各教室楼门前。揭开雪白的被子,一车白嫩嫩的大包子,宛如白雪公主一般,香香地睡在那里。男女同学不顾北大学子的身份,饿狼般涌过去,围着包子车一顿疯抢——师傅操着延庆、顺义口音,大声喊着:“一两面票拿一个,一两面票拿一个!”但总有人塞了一两面票却抓了两三个。此时满楼洋溢着猪肉大葱味儿,还有北冰洋汽水味儿。同学们仨一群五一伙,吃着、喝着,一边还讨论着西方哲学、先锋艺术。

本科时期的晚饭,一般吃得比较从容而舒服。饭后有时候下棋打牌,或者边吃边玩。晚6点到10点的时间,一般用来上自习、写论文、听讲座和看节目。那时北大有个“世界经典影片200部回顾展”,我们中文系的很多人都看了百十来部,加上读点书听点课,所以一般都培养出了较高的电影鉴赏能力。

晚上10点到11点,是约定俗成的干部或社团开会时间和各类牛鬼蛇神流窜沟通时问,整个校园一片活跃,吉他声、歌声、朗诵声,口哨声、笑骂声,此起彼伏。情侣们也双双走出教学楼,到草坪或者湖畔去谈心了。

晚锻炼时间,我们宿舍精心策划,从东操场偷来了整套的健身器材,包括大杠铃和小哑铃,每天夜里在楼道内练得热火朝天。每次虽只有一刻钟,但效果十分显著,孔某人当年体无赘肉,胸肌腹肌块块饱绽。今日手摸肚腩,回首思之,不胜感慨欷歔也。

接近半夜,每每还要加餐来一顿夜宵。或煮袋方便面,或吃个馒头威菜。说到在宿舍里煮方便面,那就不能回避电炉问题。学校后勤部门严禁使用电炉,经常铁壁合围、闪电搜查。许多宿舍的电炉和“热得快”之类都惨遭没收,有时还要处分使用者。

说不完的读书乐,写不完的吃饭情。我的本科岁月,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流淌着。吃饭便宜,买书便宜,看电影便宜;者师亲切,同学亲切,师傅也亲切。上学国家给助学金,毕业国家给分工作,个人生活上无忧无虑,“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所以多余的精力就忧国忧民了。在吃喝玩乐中,学了知识,长了学问,练了本事,还谈了恋爱。临近毕业时,我们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会一味这样幸福快乐下去,老天爷对我们可能是“将欲用之,而先乐之”,将来一定有很多激烈的、严酷的事件等着我们去参与、去选择。但是,我们都相信北大,不论经过怎样的风吹雨打,不论经过怎样的淘汰分化,它都是我们心中的圣城,是哺育了几代不屈灵魂的中国的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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