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穴”中痛灼的青春

“蚁穴”中痛灼的青春

作者:杨明

李立国从未想到自己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成名。

三个月前的一天凌晨,李立国肚子疼,要从他那不到5平方米的屋子走去公共厕所,刚打开门就发现电视台已经把摄像机架门口了。李立国赶忙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此时他的“弟弟”——2008年结识后就在一起唱歌的白万龙,听到吵嚷声,也从梦乡中醒来。电视台的记者愣了,他们哪里会想到这时候李立国会突然走来,只好尴尬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火了?

“你们”指的就是31岁的李立国和22岁的白万龙,以及专属于他们兄弟俩的组合名称——唐家岭兄弟。

“火了?”离开老家辽宁锦州后,李立国做了十年地下歌手,“火了”的梦也做了十年。可是,十年的困顿让他认识到,没有资金、没有包装,音乐歌手能出名的几率,与中彩票的几率基本相同,自己怎么可能就“火了”呢?

令他们一夜成名的,并不是音乐本身,而是此前一天,三位全国政协委员的到访。

成功对我们只是一场梦

唐家岭是北京最著名的“蚁族”聚居地。那时,李立国和白万龙正坐在床上唱他们的原创歌曲《蚁族之歌》,经媒体记者介绍前来调查“蚁族”问题的全国政协委员何永智听着听着就哭了,让唱歌的李立国、白万龙反而觉得不知所措。歌一唱完,两人也跟着哭了。

李立国完全有理由哭。他眼前是自己奋斗了十年之所得:不足5平方米的租来的没有窗户的房子,一个柜子、一张床是全部家当。几块砖垒成的“桌子”上,三个硬邦邦的馒头胡乱放着,门口地上散落着裹着灰尘的烟盒、食品袋、废纸。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吉他。

他一直认为,外边哪怕在打仗,也与自己无关,坚持音乐梦想就好了。他这样纯粹地活了十余年,直到发现那些原本跟他一样要坚持音乐梦想的技校同学,而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结婚、工作,都成了金钱的奴隶”。

家里的亲戚朋友把他当成是没出息的人:外出十年,不能给家人带来一分钱收入,每年还要向父母要生活费。现在,连他都觉得自己自私自利。

大批的蚁族却从他的歌声里收获爱、力量和温暖。一个月前的一次蚁族聚会上,200多名北京蚁族齐聚一堂,边听他们唱《蚁族之歌》,边摇摆双手,跟着节拍喝彩。

毫无疑问,唐家岭兄弟满足了蚁族们的需求,因为他们“成功地”将音乐梦想坚持了十年,正如《蚁族之歌》里所写的: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可是我们依然有坚强。

之所以将“成功”打引号,是因为这“成功”让李立国有些哭笑不得:除了来自蚁族的认同外,关注他们的人,关注的似乎不是他歌写得多好,唱得多好,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蚁族生活的艰辛,以及他们那个听来有些土,却又很切合时下大众口味的组合名称上。

“成功对我们只是一场梦。现在我们在做这一场梦,只不过,这个梦还没有醒。”李立国说。

温暖、爱和力量

2010年春节尚未过完,李立国和白万龙一道把月租300多元的房子退了,换了一个月租只要160元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余钱去参加央视的青歌赛海选和湖南卫视的“快男”比赛。

钱是唱地下通道一块一块挣来的。因为住的地方太过偏远,要到的通道又多在市中心,两人会在每天早晨5点起床,奔出门,赶在都市白领上班前占领通道开唱。好的光景,他们一天能挣80块。

那段时间,除了唱通道,他们还要为青歌赛海选做准备。钱是不能乱用了,报名要钱,去各大赛区参赛要钱,他们攒下的几千块钱,几乎参加两个京外赛区的比赛就会花光。

然而青歌赛让两人深受打击:不仅没有晋级,连任何说法都没有,唱完了,就完事了……

他们决定不再去唱通道了,因为唱通道尽管能让他们感受到在舞台上的感觉,却无法衡量音色之间细微的差别,而后者更像是兄弟二人在青歌赛上失利的原因。

早晨起床后,他们开始选择在家排练,一遍一遍地练。晚上下班时,他们就去唐家岭南站唱,不为了收钱,而且只唱自己的原创歌曲。

他们没有想到在唐家岭南站的路演,成了两人的人生拐点。因为一本《蚁族——大学毕业生聚居村实录》的调查报告而备受瞩目的唐家岭,此时正弥漫着一股要被拆迁的悲观氛围。这时候,恰恰是他们的歌声,给这股悲观失望带来了“温暖、爱和力量”。

有人干脆饭也不吃了,跑来车站听他们唱歌,边听边击打节拍,泪流满面;也有人拿出相机,闪光灯一下子把黑夜变为光明。一位叫“非我”的拍客干脆拍下了整段DV视频,剪辑好,传上了视频网站。

互联网病毒式的传播让网民迅速认识了李立国和白万龙:蓬松的头发、90年代摇滚歌手的紧身裤、破旧的帆布鞋。

不久后,三位政协委员来到了他们的蚁居之地。

梦想仍然遥远

5月8日,兄弟俩参加完河南电视台的节目录制后,满脸疲惫地回到北京。

在政协委员到访后不久,兄弟俩就被房东“请”出了屋子,因为每日慕名而来登门造访的人太多,闪光灯一直打,让房东觉得无法安宁。

新屋子有将近10平方米,宽敞了不少,还配有一个很小的独立卫生间,但是,价格是原来屋子的将近3倍。这对于兄弟俩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尽管名气有了,邀请前去录节目的电视台多了,但是唱地下通道的固定收入却没了,而且,录一次节目的收入,也不过三五百块罢了。

梦想仍然遥远。“快男”预选赛由于比赛当天有急事,他们错过了机会。此前,2009年获得的北京电视台歌手大赛优秀歌手奖并没有给李立国、白万龙二人带来什么。李立国甚至在2006年还出过一张唱片,也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后续消息。他们开始怀疑,这一次媒体轰炸式的报道过去后,他们所谓的时机、梦想,会不会又如同泡影?

白万龙还能记起,一次他和李立国在西单的地下通道唱歌时,一个女孩拿出一块钱捐给他们,钱上面写满了字:“我刚刚买了离开北京的火车票,身上只有这一块钱了。你们唱得真好,希望你们能坚持自己的梦想。”

这一块钱,白万龙一直珍藏着。他说,每次看到这一块钱,就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此站点使用Akismet来减少垃圾评论。了解我们如何处理您的评论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