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恢复土地和心灵的健康

从河北衡水农校毕业的安金磊,在国营农场工作了7年后,2000年回到了枣强县农村老家务农。

村头的40亩薄地,近乎废弃。承包竞标中,每亩土地的承包款有人出10元,有人出6元,还有人出2元,安金磊出了50元。乡亲们说:“这个人脑子坏掉了。”

那一年他30岁,和妻子张秀双在这40亩承包地和10亩菜地中扎下根来,每天鸡鸣而起,伸手不见五指时收工。

夫妻俩种地的手法让村民们匪夷所思。不使用化肥,专门收集鸡粪作粪肥;不使用除草剂,全部人工操作;地里留一些杂草,用来涵养水分;不种整齐划一的单一作物,棉花和玉米、芝麻间作;不使用转基因种子,自己筛选培育……他的理由很简单:“人们常常把大地比做母亲,往土壤里施农药,不就好比往母亲身上投毒吗?”

这样的耕作意味着劳动量的增加,意味着更多的辛劳。种植由于现代农业技术的发展而变得逐渐简单、轻巧,而安金磊却朝着“原始”的方向使劲儿。

看似落后的生产方式,使他的作物产量开始时略比使用化肥、农药的村民们低一些。可是几年下来,由于土地恢复了自己的生命力,他的庄稼优势就看了出来,明显长得比周围地里好。并且,由于没有购买农药、化肥的投入,计算下来倒是他的地效益好一些。

他要极力恢复土地的健康:人们不停地挤压土地生产粮食,土地已经很累了,像人一样也需要休养生息,然后才能循环、持续地供给。于是,他让土地轮番休息,今年种这片儿,明年种那片儿,什么都不种就让它荒草丛生,恢复地力。

上农校的时候,他就对自己的学习成果产生过怀疑:“整天都在说高产,难道高产就是一切吗?”这些,都是一味追求产量而使用化肥和农药,大量抽取地下水的根本原因。不仅粮食的品质下降,更严重的是在化肥和农药的使用过程中,以及生产等环节,对环境和能源的破坏不可估量。获利的可能只是商人,对农民与其赖以生存的土地却是一个悲哀和陷阱。他说,经济效益是最末节的东西,谁能计算出污染一滴水的代价?地力在一年一年恢复,生态系统在好转,这其中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计算。更重要的是,自然状态的田园生活给了人类最健康的心灵。

安金磊尽量不在地里打手机,他怕手机的辐射伤害了禾苗和昆虫。更有意思的是,担心自己的庄稼害羞怕生,每次带陌生人进地,他都会一边跟庄稼打招呼,一边走在前面带路。

古语云:“质子爱民,以下至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以谓仁?”安金磊专门种了4亩地的稻子,熟了也不收割,成千上万只麻雀飞来,成了它们饕餮美餐的圣地。因为“养”了麻雀,他土地上的庄稼从来不会遭到虫害。有一年,村子里的棉花大面积遭灾,只有他的土地幸免。令人称奇的是麻雀只吃预备的稻子、稗子和棉田里的椿象、蚜虫等害虫,根本不去碰周围别的庄稼。

他的田里可以见到60多种昆虫、18种鸟类,有时还可以见到平原上稀罕的野鸡。这些鸟除了这儿哪里也不去,因为其他地方有农药。他的地里有大量的蚯蚓,在其他农民忙着翻地播种的时候,他却享受着免耕,因为蚯蚓已经帮他把土地给松了。他在极力参透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同一”的思想精髓。

长年专一耕作的安金磊,并不缺乏浪漫与诗意。清晨他走出家门,赤脚站在湿漉漉的田里,尽情享用庄稼生长的愉悦;夜晚他时常在自家地里倾听几十种昆虫的各异鸣叫,倾听庄稼拔节、抽穗的颤音,倾听露水的“欢歌”;他时时将人与自然的关系讲给儿子听。儿子在田地里用树枝描绘自然。来自万物发出的美妙天籁令小孩子如痴如醉。

安金磊的乐趣还在于入夜读书。早在上高中时,他就痴迷于庄子的论著,充满和谐思想的中国古典哲学在他的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后来,他又研读了《齐民要术》《本草纲目》等中国传统的经典,了解了神农、伏羲……他领悟到,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大智慧,那就是敬重、顺应自然规律。

夫妇俩是全村最勤劳的农民,过的却是最寡淡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觉得辛苦,而认为应该就是这样;粗茶淡饭,赤脚布衣,不觉得清苦,而是感到满足;清心寡欲,物质享受水平很低,却其乐融融。

积蓄随着耕作与日俱增,具体有多少他也不清楚,金钱在大自然里完全用不上,数字对他失去了实质意义。除了电话费和孩子的教育费用,这个家庭生活开支很小。他的生活简单而质朴:老式单人沙发、木头方桌、木板床、20年前的金星电视机;墙上是两幅字:持身同铁汉,慎语学金人。洗碗用丝瓜瓤,烧水用玉米秸,洗头用碱面。饭后的碗筷用玉米面粉擦一遍,油污便干干净净,清水一冲即可;洗碗用过的玉米面粉拌上瓜果菜皮,就成了狗的美餐;从藤蔓上摘下新鲜的薄荷叶,沏上一壶清茶提精神;玉米、芝麻、棉花等的秸秆全部留下,成为来年的堆肥原料;雨水、废水冲厕所,然后进入沼气池,用沼气做燃料,沼气的废料又成为田里的肥料;很少使用现代的农机,一年收获万斤的棉花,都是他用小车一车车推回来的;衣服多是城里朋友穿旧的,脸盆从来是倾斜着放的,洗手只舀一瓢水……

安家有一次招待客人做了三个菜,一个是土豆用水焯了,加盐;一个是茄子泥,放盐;一个是黄瓜条。原料都是他地里的自产,焯菜的水还留下来做了粥。他经常教育孩子吃饭、喝水要想着天下还有众多的人和生灵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七分饱就够了。

在一家素食餐厅吃饭,有饼渣洒落在玻璃转盘上,他用手轻轻地将其扫进碗里,然后吃掉;有饭粒落在桌上,他用手指将其粘起来,送进嘴里;当大家吃完时,他将所有盘子中的剩菜和汤水倒进自己的碗里,干干净净地吃掉。整个过程全部动作,看起来那么从容和安然。

安金磊如此种庄稼出了名,很多农业专家亲临他的田地考察,他还被中国农业大学邀请去作过报告。央视“焦点访谈”、“社会纪录”栏目,《南方日报》等大牌媒体纷纷予以报道。一些人慕名而来,潜移默化地受到感染与影响。

安金磊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对他身外的世界来说,他实在是一个沉默的存在。“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许很多人会说,他完全就是苦行僧!这样说的人,却未必有安金磊那么快乐,活得那么有滋有味。

安金磊奉行的农田哲学是:不过多地打扰庄稼,尊重庄稼,和庄稼平等“对话”;让泥土散发清香,不人为地污染她;把一切改变土地的事情交给在土地上生活的动植物去管理和营造。

他是一个生活在泥土中的人,非学者、非先生、非教授。从他的劳作、生活、处世、应物、待己,可以看出他是真正的“齐物我、齐万物”,真正地奉行了“天人合一”。

“我们对土地应该抱以感恩之心。仁者以天下万物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从来都不是土地的主宰,也不是土地之上和土地之下的主宰”,这是安金磊的观点。他就是一个仁者,一个努力恢复土地与心灵健康的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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