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坤

行走的队伍到达下大武乡招待所的一刻,鹅毛大雪从空中飘落下来。我是最后一个迈进招待所大门的,当我把冰雹和风雪关在门外时,仿佛迈过了“生死一线”。

几个小时前,行走团队的60个人在转山路上行进。在距离终点还有十几公里的途中,突然起风下起冰雹,气温骤然降到零度以下。冷雨裹挟着冰雹砸在脸上,全身冰冷湿透。这样的天气我们已经无法在路上扎营,必须一鼓作气将两天的行程走完,到达今年行走的终点下大武乡。

队伍在缓缓前行,以这样的速度,到达终点至少还要4个小时。大风愈刮愈烈,将雨衣掀起来,冰水紧贴着皮肤,似乎要渗到骨头缝里。我开始担心大家能否走到终点,担心有人失温或发生意外。

幸运的是,傍晚时分,行走队员全部安全到达。进门的一刻,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整个人瘫痪下来。换掉湿透的衣服,我还是冰冷发抖。同事说:“这儿附近只有一家面馆,要走很远,我让人把面条送过来吃吧。”我点了点头,神志还浸在一阵阵的后怕中。

约莫十分钟过去,有人用力地敲门。是我们团队的一个女生。她像是从外面跑进来,没穿外套,鼻子脸颊冻得通红。女生情绪激动地对我说:“现在大家都聚在面馆里,好不容易走完,你不去看看大家怎么样了吗?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吃,会怎么想?”女生一边说一边哭,声音在发抖。

我的眼眶模糊了,没有说话,缓缓站起来,把鞋子穿上。走过她身边时,我把招待所的一条厚毯子披在她身上,抓起羽绒服,走进风雪中。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面馆,十几平方米的屋里生着老式的煤炉,炉子上坐着一把冒着热气的烧水壶。小屋里挤满了人,大家围在煤炉边取暖。没有人说话,此时的团聚就是最好的语言。

我在他们身边坐下,要了一碗牛肉面。此刻饥肠辘辘,听着厨房里的忙碌声,看着劫后余生的场面,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酸楚的暖流。已经很久没有被生活这么结结实实地击中了。

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一次饥饿,是9岁的时候。一个冬天,我和弟弟去找爸爸取学费。那是傍晚了,我们还没吃坂,走了三站地到了爸爸的新家,站在门口时闻到一阵勾魂的炖肉香。我对弟弟说:“等下拿到钱之后,爸爸会喊我们进去吃饭。”弟弟高兴地应了一声。

开门的是继母。怀里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看见我们来,愣了一下,扭头就喊:“你儿子来找你了!”爸爸走过来,把钱给了我,就让我们走了。

出来的时候,我一路都没有说话。弟弟跟在我后面,饿着肚子走回家。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忘了挨饿的苦,忘了在贫瘠的日子里没着没落的绝望。但有时候生活会告诉我们,它原本的样子是什么。

在被炉火烤得温暖的小面馆里等待一碗热面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生而为人的快乐。

300岁的吸血鬼问2000岁的吸血鬼:“您为什么会爱上人?他们没有永生,脆弱而匆忙……”

老鬼淡淡地回应:“就因为他们没有永生,害怕死亡,才那么脆弱和匆忙。

我爱上的是那脆弱中的争取和躁动,我爱上的是那随时会失去的短暂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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