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攻击姐姐

长期以来,我都怀有这样的观点,即聪明的人往往善于察言观色,对周围发生的事情较敏感,有时有丰富的联想。这些本应该是一种长处,但如果过分关注则会有害于身心发展。

志高不幸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

志高今年16岁,高中一年级学生,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聪明。志高是在姐姐的陪同下走进我的诊室的,他的主要问题是情绪低落、失眠,易疲劳,易烦躁,常为小事发脾气,并常责骂甚至动手打姐姐。志高平素个性孤僻,很少主动与人交往。在学校时,志高常常为小事与同学们争吵,因而与同学们关系较紧张。最近因听讲时注意力不集中,精神不振,自行休学在家。起初,志高的感觉似乎好些,但不久后,志高又无故发脾气,用很难听的话咒骂姐姐,甚至有时攻击姐姐。

或许那时我很忙,也许那段时间我正为自己的私事而烦恼,亦或志高的症状表现与抑郁症状基本吻合,因而,我只简单地问了志高及姐姐一些有关的问题,并很武断地开了我自认为最有效的抗抑郁药,打发了志高及姐姐。那晚,当我整理自己白天的咨询材料时,我才意识到很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对志高的症状理解与处理措施中主观性成份太浓。志高的生活经历?志高与姐姐的关系?志高的父母为何没有陪志高来看病呢?这些表面上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很可能就包含有很重要的信息,而我却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我责怪自己的粗心与轻率。果然,两周后,志高在姐姐的陪同下带着同样的问题再次来到了我的诊室。

他成了奶奶宠爱下的牺牲品

志高的再次到来宣告了初次轻率处理措施的失败,我如实地告诉了志高我的体验与自责,志高也似乎暂时信任了我的言语,但或多或少有点观望的味道。为了避免再次的失败,我不得不倾注更多的精力。

成年后人际关系的紧张往往源于求治者在幼年曾遭遇到一段妨碍其心理发育并被自视为不公正对待的经历。志高的幼年经历如何呢?是否也有过一段不平常的遭遇呢?志高对此保持沉默,我不得不求助于志高的姐姐。

志高的家族几代人都是一脉单传,志高的出生意味着家族香火的延续,这自然让全家人高兴不已。但是,父母工作很忙,志高的姐姐也只大志高3岁,志高的出生使本已疲惫不堪的父母压力大增,因而,在志高断奶不久,家里就把志高送回老家抚养。志高是奶奶唯一的男孙,奶奶对志高自然倍加呵护。好吃的东西、好衣服大多留给了志高,父母也常回老家看望志高,每次来都带很多礼物。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6岁,志高因为要上学才回到父母身边。

在姐姐的感觉中,志高的幼年生活似乎很幸福,与父母的分离并没有带给志高太多的不幸。但志高是怎样看待这段经历呢?志高又会有什么感受呢?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不要再犯主观性的错误。我应该听听志高对这段生活经历的真实感觉,也许,这才是最适当的方式了。

志高:“我有几个堂姐妹,她们与我的年龄相差无几。在农村,重男轻女观念很严重,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孙,因而奶奶对我就特别疼爱,总是把好东西留给我。在开始时,几个堂姐妹还与我一起玩,我经常也把好吃的东西分给她们,我们过得非常愉快。但也许奶奶对我太过于偏爱,例如我们做错了事,有时甚至是我闯的祸,奶奶都不责怪我,而是责怪堂姐妹们。久而久之,堂姐妹们不能忍受奶奶的偏心,开始认为是我抢走了奶奶对她们的关爱,并不时与我发生争吵。仗着奶奶的宠爱,我当然也不甘示弱,并且总是在争吵中占了上风。奶奶的偏心,也招致了婶婶们的不满,她们也经常有意无意地责怪我,堂姐妹们开始联合起来对付我。她们似乎达成了一致目标,那就是把我赶走。在这种环境中,我怎么能够快乐起来呢?”志高的感受与姐姐预料的大相径庭。

医生:“那你认为与堂姐妹的关系紧张应该由谁来负责呢?”

志高:“父母也许应该有部分责任吧。他们不应该把我送到奶奶家的。但他们也似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忙着上班,还要照顾我的姐姐,他们已够辛苦的了。他们已不可能腾出更多的精力来照顾我了。如果没有姐姐的话。也许,……”

志高突然停顿下来。

医生:“如果没有姐姐的话,会怎么样?”

志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去谈论父母带给他的礼物是如何的好。志高似乎沉浸在某种愉快的回忆中,但我分明感觉到志高的言不由衷。

再继续交谈已没有太大的意义。志高似在竭立掩饰着某些内心的感受,但又没有掩饰住,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幼年外婆家的“幸福生活”实际上并不快乐。堂姐妹对他的不友善行为一直令他耿耿于怀。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局面的呢?也许是奶奶的过份溺爱,也可能是与父母的过早分离。但在我的感觉中,这些并不能很好地解释志高的表现。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也很可能与姐姐有关。但志高就如一个剧作家,在谈到紧要处便戛然而止,留下一个悬念来让我去思索。

越是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越可能触及到问题的实质。我意识到,我的言语已触动了志高的被尘封的某些记忆,但志高已习惯了伪装与忍耐,志高需要时间来充分显露他的内心隐秘和创伤性的体验,我也需要时间来整理我的思绪。

姐姐是父母的代言人

再次见到志高的时候,已逾半月,志高仍是与姐姐一起来的。在姐姐的感觉中,志高的情况似乎更糟了。我当时肯定没有沮丧的感觉,一如我所预料的,我对志高的隐秘的触动已使志高难以保持平静,内心的冲突令志高倍受煎熬并烦躁不安。记忆的闸门一旦被开启,就势必如洪流般难以遏止。

医生:“最近两周心情怎么样?”

志高:“糟透了,我感到特别烦躁,焦虑。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但您上次对我讲的话对我触动很大,如您所说,这种情况可能真的与我姐姐有关。”

医生:“你能具体谈谈你与姐姐的关系吗?”

志高:“我与姐姐的关系很好,姐姐很照顾我的生活……”

志高很概括地讲述着那一所与姐姐的关系,如捉迷藏般地跟我绕着圈子。我意识到,我应该直接切中志高的痛处,否则,这种近乎游戏式的谈话还会无休无止地继续下次去。

医生:“我觉得你的话似乎有点矛盾:既然姐姐对你很好,那你又为什么要对姐姐发脾气呢?”

“对呀,我为什么会对姐姐发脾气呢?”志高喃喃自语着,似乎陷入了思索中。

医生:“父母对你与姐姐,哪一个更好些?”

志高:“父母总说对我好些,但我感觉他们对姐姐更好些。小时候,父母因为要照顾姐姐,没有更多精力来照顾我,因而把我送到了奶奶家。当我再回到父母身边时,我便有一种做客的感觉,姐姐虽然很关心我的生活,但她总是命令我干这干那,有时甚至指责我,俨然如父母般。父母也挺偏心,对姐姐的话言听计从,如果我与姐姐发生争吵,父母总会指责我,认为是我的不对,有时还讲我是一个男孩,应该宽容点。我与姐姐相差只有3岁,凭什么要我让着她。在我的印象中,姐姐似乎就是父母的代言人,你说难道是父母对我好些吗?难道我就不应该生气吗?”

医生:“这种念头在你心中有多长时间了?”

志高:“很小就有了,只不过我不愿提及罢了。但最近一年多,这种感觉突然变得很强烈,已超过了我的克制能力。”

医生:“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志高:“我考上高中以后,父母又把我送到了奶奶家读书。他们认为天门高中很有名,升学率高。他们的想法也许是正确的,但我却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可能与我姐姐有关系,姐姐也在读高中,成绩一般,父母要花很多精力在姐姐身上,当然就管不到我了。因而,与小时候一样,把我当作包袱扔到了奶奶家中。医生,难道你不认为父母在对待我与姐姐的态度上有失公正吗?如果没有姐姐,一切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一切似已不言而喻。在志高的潜意识中,姐姐成了志高留在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的障碍。姐姐是父母的代言人,姐姐剥夺了志高的很多父母之爱,志高的不快乐经历或多或少都与姐姐有关。志高没有察觉到这种潜在的隐秘情感,当然不可能有意识地疏泄或化解这些深藏的不满或怨恨,并且这种累积的怨恨被逐渐转移到志高的行为上来。志高的这些怨恨由来已久,幼年时期与父母的分离使志高过早地体验被遗弃的怨恨和焦虑。因奶奶的宠爱而招致堂姐妹的妒忌,志高与堂姐妹展开了对奶奶之爱的争夺,那时,志高已体验到竞争的压力。

志高最终成为了胜利者,然而这种胜利并不能从根本上缓解父母之爱的旁落,志高强烈地感受到与姐姐竞争父母之爱的失败滋味。与堂姐妹及婶婶的不和使得志高在人际关系中缺乏安全与信任感,对父母之爱的渴望种下了志高对姐姐怨恨的种子。志高很好地封藏了这粒种子。如果没有发生变故的话,这粒种子本不会发芽、疯长。

但不幸的是,志高因读高中而再一次被迫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他幼年的生活环境中,那粒怨恨的种子便得以生长并日趋强烈。

在这种状况下,姐姐的父母代言人形象导致了志高的情绪爆发,志高用恶毒的言语咒骂姐姐,对姐姐大发脾气,甚至挥拳相向。与此同时,怨恨的滋生也大大激发了志高潜意识中的不信任感与不安全感,幼年与堂姐妹间的紧张关系使得志高与同学们的关系很紧张。志高体学在家,不仅是为了逃避与同学们的冲突,也是为了满足回到父母身边的愿望,与姐姐来竞争父母之爱,并最终赢得这场竞争。当然,愤怒使志高的怨恨暂时得到缓解,并且可能使志高获益,即引起父母的关注,获得更多的父母之爱。

父母职责的恢复

志高在期待着父母的反应,但陪伴着志高的仍然只有姐姐。要消除竞争感,只有让他感到姐姐虽然分享了父母的爱,但并不是独占,并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很明显,只有让他的父母参与进来,让双方有一些情感上的沟通与了解,让志高也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重视与关注,以父母的爱来化解志高的竞争感和不安全感,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于是,我给志高布置了一个任务:“下次能不能请你的父母也一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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