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拼命地工作和生活?

01

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大学毕业之后远行千里,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抵达上海。她工作的单位是一家世界级能源公司,原本公司配有套间宿舍,但因为资历深些的前辈经常留男友过夜,于是,她就在附近的公寓里租了一个单间,过起了复杂的合租生活。

前些日子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因为一部电视剧而难过落泪:剧中的女主角站在黄浦江边大声对着江水哭诉,一个背景单纯、相貌平凡的女孩在上海生活艰难到如蝼蚁蜗居,背景是灯火辉煌的明珠电视塔。我没有在意。

后来我断断续续听她告诉我,她已经和几位优秀的适婚男士见过面,但见过面之后再无发展。有些人的缺陷是触及到了她的择偶底线,所以再无联络,但更多的是她被旁人拒绝,因为她的收入、身高、户口等等问题。再加上那几月正是试用考核的最后阶段,于是,她整个人处于极度浑噩奔溃的状态。终于,等到考核通过,拿到稳定编制之后,她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

到家的第二天,她便被她母亲强拉着约见了心理医生,聊了许久。

最近一次通话是上个月中旬。接通电话之后,她没有讲话,只是发出让人心疼的抽泣。我也并没有让她收住眼泪更没有教育她,而是安静地等着她,听她抽泣她的委屈。

她再一次搬了家。合租的另外三个舍友是老同学,她在那间房子中从来不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休息,等到那三人的晚餐上桌,她也已经没有了任何食欲,倒头就睡。这样压抑混乱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等到合租舍友提出要上涨房租时,她才决定离开。她再一次求助公司,公司为她安排了一席床铺,和实习生混住在一起,上床下桌,公共厕所,和学校时期的一模一样。

委屈发生在搬离合租房之时,三个女孩强势如匪,拒绝退回押金,并且将她的箱子藏了起来。她和那三个女孩儿理论的时候,发生了肢体碰撞,一时间乱作一团,等到她恢复意识才看到地上有她一根根的头发,照看镜子,看到自己正流着鼻血,狼狈不堪。

于是,她给我打了电话。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是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难过和心疼。一个清秀、矮小的妙龄姑娘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磨难和艰辛呢?我没有强制要她报警,因为她说是她先动手打了旁人,那女孩儿的伤势也不轻。我建议她找同事帮忙,她却哭着说:不不不,他们会嘲笑我没有能力。我只是给你哭哭,明天就好了。

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了。

后来,她终于拿到了箱子,又在酒店住了几天,等到脸上的淤青和红肿淡了些的时候,她才搬到公司宿舍,满脸堆笑的开始了工作。

昨晚我用微信问她:实在不行就回家吧。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坚持不幸福的生活呢?

她说:我不想让旁人看我落魄回家的笑话。

02

去年冬天,我调休几日,错开了客流高峰回家过年。

还没有回到家,我的领导打来电话,莫名其妙一阵吼叫,说他忘记了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完成,希望我赶回公司完成任务。那时,我是在距离广州千里之外的宁夏,火车无票,机票昂贵,关键在于我的调休流程是正规审核并且通过。当我明确拒绝之后,领导说了我认识他之后的第一句粗话:你丫是不是有病,别再回来了。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刺耳的电流声和滴答声。

我突然难过起来。我想起我为了能够提早回家,将半个月的任务没日没夜地结案上报,甚至在飞机引擎剧烈的轰鸣之中我睡死过去,还被隔壁座的女孩儿提醒不要打呼噜。我也想起被外派出差的路途,冰雪、燥热、风沙,以及各个区域同事的勾心斗角。我也想起,为了能在陌生的广州落地稳脚,我做了多少维诺的低头与妥协。可是等到最后,就因为领导决策的失误,我被骂做:你丫是不是有病!

在那一刻,我才有了一个冲动,不再回去那个冰冷艰难的城市。

推开家门,一股雾气伙着各种美食的气味扑来,一时间有些被感动。母亲还在案板前忙碌着,我看着她的背影,宽厚如以往,但确实是佝偻了不少,头上的头发也从根部开始白起来了,母亲老了。

晚上,有一个很多年交情的邻居到家里串门儿,她提着儿子从海南邮寄回来的几个芒果,说家里太多吃不完。我母亲回赠我从广州带回来的脐橙,母亲告诉她那脐橙是她吃过的最甜的了。阿姨坐在椅子上给母亲说了许多她儿子在海南的丰功伟绩,还像数年前考试之后,她拿着试卷到我母亲那里对比我的分数一样。我在那一刻并没有感到厌烦,我觉着老阿姨很可爱,也感到有一丝悲哀,同样作为外出的孩子,我知道她儿子过着如何的生活,并不像她儿子告诉她那般的光鲜。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母亲在听了一顿赞扬之后,正襟危坐,开始夸我,夸我的生活、公司以及超白领的待遇。对比之后,我母亲显然站在了高处,于是,她又命令我把箱子里的广州红肠拿出一些送给邻居,我虽舍不得,但也照做了。等到快要聊天结束之时,我母亲又说,我们辉娃,工作清闲得很,你看,还有时间写书,全国各地签售。来,你把这本我儿子写的书拿回去看看。

我还是没有被两个老太太的对话逗笑。我有些沉重,原来我在母亲心里是过着完满幸福的生活。原来,我在母亲心里是那般的高大与光鲜。甚至那一瞬,我有理由相信,我已经成为母亲后半生所有的寄托与骄傲,我成了她仰头走路的重要支撑。于是,我变得不安并且压力顿生。

春节过后,我提着礼盒特产去看望领导,请求原谅。如今,我继续拼命的工作和生活在原来的岗位上,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抱怨,再也没有了轻易地冲动离开。

我终于能够清楚地警告自己,我已经不是单纯的自己,我身后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庞大的家庭和责任,它们来的如此之早。于是,我看看满脸皱纹与傲气的母亲,我再看看她佝偻的身体。我失去了任何抵抗的能力。我想我不能再稚气地贪图享乐,而将操劳一生的母亲再一次置于兵荒马乱之中。我于心不忍。

03

高三那年,因为高考的户口问题,我从宁夏银川九中转学到陕北定边的一所学校。本以为,在那样忙乱的时间点不会交到什么真正的朋友,但高考过后数年了,在那一年里交到的挚友依然亲密无间。那些朋友中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虎斌,他来自陕北农村,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村子的名字,只记得四周有沙地,他们在沙地里种着辣椒和西瓜,等到暑假来临,他就开着一辆笨重的拖拉机到县城贩卖成熟的瓜果和蔬菜,辛苦地生活着。

虎斌大学毕业之后进入华为的通信部门工作,是我们老同学之中待遇最好的工作,发展前景也是最好。那时我在广州工作,他在深圳。两个城市距离着一个多小时的城际铁路,很近。然而,一年过去了,我们并没有在当地见面,见面的位置是在河北石家庄,我和他恰巧同时在那里出差。

去年冬天,石家庄雾霾严重,我一下飞机就呼吸困难,一天过后,我扛着因为过敏而浮肿的身子与虎斌见面。

我穿着肥厚的羽绒服站在火锅店的门口等着虎斌。远远地我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向我的方向走来,近了些,我看到他戴着口罩,眼睛也是浮肿得厉害,我才知道已经在石家庄出差一个多月的他也出现了许多的综合征,身体看上去很不健康。

我们没有喝酒,只是不停歇的说着话。我们用尽量真实、准确地语言描述着自己的生活,两个不同背影不同行业的老同学,竟能在慌乱的生活中那么相像。虎斌在深圳的城中村租了一间比较便宜的房子,需要长期出差的时候,他会把行李打包放在床下,再把自己的房子临时转租给旁人,为了省钱。等到我们见面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有了可观的存款,大部分都给了他年迈的父母,听说老家的房子在翻修。

我能听到虎斌剧烈的咳嗽,咳嗽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没过多久,眼里就盛满了因为咳嗽而聚集的眼泪,他拿纸巾擦拭着。我有些心疼地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他说最少还需要三个月。而我似乎可以想象三个月后他又该是怎样的狼狈形象。

饭后,我陪着他在超市买了许多厚厚的口罩。我说不能为了工作而不顾身体,最好申请换个地方。虎斌淡定地说他身后是千千万万等他离开的人,只要他提出要求,马上会有人顶替他,甚至可能丢了工作。于是,我没再继续说下去。

途中有电话打进来。虎斌的二姐做生意急需用钱,向毕业不久的虎斌求助。他答应凑一万应急。

挂了电话,虎斌对着我说,东旭你看,我怎么能不继续工作呢?我身后是一家子人哟!

许久未见我本打算与他长聊,但他说晚上要通宵测试软件,能够赴约和我吃饭也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看着虎斌打车,突然下起了冬雨。我看到他站在冬雨里挥动着手臂,头发很快地被淋湿,很冷,他跺着脚。汽车远去,我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长吁了一口气。

那次之后,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偶尔微信得知他也和我一样奔波在全国各处,不得安定。等我有时负能量爆棚找他倾诉时,他会告诉我他要靠自己买房买车、结婚生子,他比我更加难捱更加痛苦,而他还在坚持,并且会长久地坚持下去。

我问为什么,他答:我家是农村的,父母衰老。在以后的路途中我不能指望任何人,坚持拼命地生活是我能够拿出的唯一筹码,这一个筹码决定我人生的输赢。

于是,我能理解他孤注一掷拼命生活的无奈。在未来的生活中,他身后没有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他是一个生活在大城市的孤独个体,就像一只被抛弃在戈壁的野狼一样。而我反思,在这个偌大的社会,又有几个年轻人不是孤独的野狼呢?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雄厚的家族背景,也不是出自豪门。于是,只能像一只野狼一样,为了生存,为了繁衍,不论是在风沙中还是冰雪中,我们都只能咬牙前行,别无他路。

你说,我为什么如此拼命地工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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