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先生的演讲:先坚持,然后学会放下
同学们好,像这样和同学们交流还是第一次,因为站在前面什么都没有,从表演上来讲这叫做当众孤独。但是刚才主持人那热情洋溢的介绍和同学们热烈的反应,好像让我也年轻了两岁,我想到了比你们还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光大约是四十五年前了,我那时候才十几岁,和你们一样想着未来该做什么。
我曾受福尔摩斯侦探的影响,特别想当个侦探家,也受《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世界》的影响,想当个探险家,就像《鲁滨逊漂流记》那样。我的数学成绩不错,在小学的时候,是可以跳级的那种,但我的语文不好,所以没能跳级。
我当过兵,当过工人,当过工程师,当过机关干部,这样做到32岁。当时我在广东的外贸部门,在别人来看,这个职业非常非常好,但是我已经看到我人生的最终会走到哪里去,我当时的身份是副科长,我已经看到了,我一步一步的可以当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厅长。既然我已经看到了我这一生会怎么过,我的追悼会怎么开,我能想象,我躺在那里,朋友们是怎么来向我鞠躬、哀乐,我都想得清清楚楚,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我当然不甘心。这是我后来到深圳创业的初衷。
我没有严格的人生计划要当一个企业家,甚至当年的我对于做商人这件事是非常讨厌的。我只是希望改变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就这样去了。我既不喜欢做企业,也不喜欢做生意,我曾公开说我不喜欢房地产,以至于现在万科的CEO郁亮私下跟我说:“董事长,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但是你不要公开说,你公开说不喜欢,我们怎么教育团队要喜欢、要热爱这个行业?”我说好,我不说了。
但是今天我站到这里,我要告诉同学们,我非常喜欢房地产,非常喜欢房地产行业,因为它牵涉到城市建设、城市规划、造福于消费者、造福于人民,我后知后觉地突然发现,我正在从事着一个我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职业,我由衷的喜欢上了我原来根本不喜欢的工作。
同学们,我这里想说的是,你不要急于大学一毕业,就马上要找到一个如何发财、如何终身相伴的职业,不要着急,当你不确定的时候,你就把你所在的工作做好,所在的你不愿意的行业做好。可能工资不随你的心,可能待遇不随你的心,可能所处的环境,那些人员不随你的心,但是你要拥有一颗平静的心。人生下来所谓的自由选择,它本身就是不自由的,不自由过程当中,你仍然要把它做好,当做人生的一个经历、一个积累,经历本身就是一种财富。
我要说的第一个故事,是2009年,《南方周末》成立25周年,做“中国寻梦者”评选,评选了8个人,我荣幸的入选,有意思是给了三个标签,让我来选。第一个标签是企业家,第二个标签是登山探险家,第三个是不行贿者,那同学们,你们猜猜我会选哪一个?我选择了不行贿者。我记得在我获得这样一个荣誉的时候,我说:“不行贿是我做商业的底线,但我没想到这个底线,却成了我的一个标签,这很荒唐。”最基本的底线,很多人却认为不可能,一个长久的坚持、最起码的人格要求,反而成了你最具竞争力的东西。我不得不遗憾的说,我们的社会是需要改革的。
我的身体不是很强壮。同学们可能就纳闷了,说怎么可能,你的身体不强壮怎么登上珠峰的?我说正因为我登上了珠峰,我的身体才强壮了起来,我通过尝试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克服,这个过程使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原来更强,使我的体力也变成越来越强壮,而不是因为我拥有强壮的体魄我才去登山。事实上,我有偏头疼,一疼四五天,五官有中耳炎、视网膜炎、鼻窦言、咽炎。我感到最恐惧的是1995年,我突然感到我的左腿剧疼,医生非常清楚的说,说你腰椎间有一个血管瘤,你必须马上减少行动,最好是坐轮椅,否则你可能随时瘫痪。我当时脑袋一懵,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44岁的时候,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医生宣布我可能瘫痪。所以我想,无论如何,在瘫痪之前,我要去一趟西藏,要去一趟珠穆朗玛峰。
2003年我去了西藏,记得在登顶下撤的途中,在8800的位置上,天气非常不好,阴天、刮风、下雪,我特别想坐下来,但我受过的登山训练告诉我,我不能坐下来,我要是坐下来,我就起不来了。那一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清楚,但那时就有一个愿望: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绝不再返回喜马拉雅山,如果再返回来,我就是王八蛋!我诅咒自己。可安全回来之后,那个诅咒也忘了。
我到山脚下和医生谈的时候,医生说你遇到的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登到8000米以上的山峰时,只有两种废弃物是没人理的,一种是空氧气瓶,再一个就是遇难者的尸体,你免不了会看到遇难者的表情,没有痛苦,没有狰狞,没有死亡之前的挣扎,都很安详,好像进入天堂一样。当然了,即使进入天堂很美妙,你愿意进入吗,我相信还是不愿意进入的,所以哪怕受折磨,受苦难,你还是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知道我们会死,但在死亡之前,你希望什么呢,你希望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曾说,我一生要三次登顶珠峰,2003年是第一次,2010年是第二次,我想我差不多在我70岁的时候,也就是2021年的时候,我要再登一次顶。但当我到哈佛之后,我才意识到,哈佛是我的第三次珠峰,和这两次珠峰完全不同的是,这座山峰没有物理高度。很多人问我,说登珠峰难不难,我说当然难,比想象的还要难。第一个学期特别累,要记太多单词,失眠,想睡也睡不着,做作业做到2点钟,8点钟起来,我曾经几次想打退堂鼓。
我想跟同学们说什么呢?人生当中一定要保持一种自我的不满足,保持着一种好奇心,保持着你对未来的某种期许,坚持就非常重要,胜利往往是再努力一下的坚持之中。我想我和很多人最大的不同,不在于我比他们聪明,也不在于我比他们更运气,很重要一点,就是我有这样一个认准的目标,坚持下去。
刚才讲“坚持”了,现在我想讲讲“放下”。我想说的放下,第一是放下金钱,第二是放下权力,第三是放下虚荣。
1988年,万科进行股份化改造,当时公司形成4100万规模。当时我就声明,我放弃分到我名下的股权。第一,我觉得这是我自信心的表示,我不用控制这个公司,我仍然有能力管理好它;第二,在中国社会当中,尤其在80年代,突然很有钱,是很危险的,中国传统文化来讲,不换寡,换不均,大家都可以穷,但是不能突然你很有钱。所以在名和利上,你只能选一个,你要想出名,你就不要得利,你要想得利,你不要出名。我的本事不大,我只能选一头,我就选择了名。这是我想放弃财富。
1999年,48岁的时候,我辞去了总经理的职务,开始只当董事长,真正的不管公司的事儿。这是我想放弃权力。
第三个放弃,就是放弃虚荣。实际上这回去哈佛,很多人都很好奇,说你王石到哈佛去干什么,首先就问,你到那儿带翻译吗?第二,你上的是老年大学吧,更多的朋友之间一见面,那就是猛夸,铆劲的夸,“太~~”佩服你了,就是“太”这个字拉好长时间,我说你表扬我还是骂我,这样表扬,无非就是说你王石要过语言关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过了,所以“太”佩服你了。确实,一个中国的著名企业家,上市公司老总,年纪又过了60多岁,你开始学英文,你能不能拉下脸,能不能放下面子,是个问题。
同学们今天在听我演讲,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听过我敬仰的人演讲。他们是两位美国人,一位是肯尼迪总统,一位是巴顿将军,肯尼迪总统的就职演说里说:“不要问社会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为社会做了什么”,我非常欣赏他这段话;第二是巴顿将军,他说:“评价一个人成功的标准,不是他站在顶峰的时候,而是他从顶峰跌到低谷时候的反弹力。”我同样非常欣赏。我的人生经历当中,我怎么也没有想到2008年对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打击,一个拐点论,一个捐款门,弄得我狼狈不堪,祖宗八辈子都骂到了,一天谩骂的帖子3、40万,删都删不过来。但之后我给了几个感谢,第一感谢股民对我的这种唾骂,让我归零,让我认识我是老几,我重新认识自己。而且我现在回忆,确实我当时比较嚣张,我感到我在做正确的事情,说话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不在乎在什么场合下;第二,这是我了解社会和年轻人非常好的一个平台,不要说是善意的,就算是恶意的又怎么样呢?我既然是公众人物,我享受到公众人物带来的好处,我就应该接受我作为公众人物应该接受的监督。公共人物就是公汽,公汽就是公共汽车,坐上去感到很舒服,它就表扬你两句,它坐得不舒服,吐口痰,你就得承受。
同学们,我想用下边的一段感悟来结束我的谈话。很多同学非常羡慕我们80年代的一代人,我现在想起来,我也很羡慕,因为80年代当时不觉得,事后越想越觉得那是一个黄金时代。可能你们会感叹现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全球的不确定,中国未来的不确定,你们很感叹,没有机会了。现在讲拼爹,我相信在座能这样交流的,拼爹的不多,都是拼自己。但如何拼自己,怎么拼呢?我想说的是,如果什么都确定了,你要想出人头地,想有所作为,那是非常非常难的,正是因为这些不确定,才给了你们机会。我们认识的中国,我们大家都意识到它需要改,但往哪儿改,不大清楚,但是我们都清楚的是,我们希望改好,上下想法是一样的。
四年前,我在金沙江漂流,金沙江上水流湍急,到堰塞湖的时候,江水平静,流得非常非常缓慢,这时我就有时间看两边的景色。金沙江两边景色都是悬崖峭壁,这时你才发现,悬崖峭壁上是一股一股潺潺的流水,我突然醒悟到,这滔滔的江河就是一股一股无数地潺潺地细细地流水形成的,这一股股的流水,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企业,每一个单位,如果我们每一股细小的力量,都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汇成的江河,就将汇成我们对未来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