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风致
大略我是个命苦的人。曾听祖母说，母亲怀上我便开始“闹喜”。所谓闹喜，便是姙娠反应吧，具体到母亲怀我时的表现，听起来简直有些惊心——据说，母亲愤懑时会一跃而上墙头的，至于哭闹，更是平常的很。以后我出生长大，因为一些事体，总惹大人们生气，父亲要打骂我却被祖母拦过之后，祖母就会长舒一口气，对我道：一有你的人影儿，你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其时，我真不明了自己为何总是招惹大人们的不喜欢。因为，办过的那些事情，大都情有可源的，至少在我看来；然而是不行，每每凡我办过的事，在别人眼里；凡我行过的路，在我心里，大多不大对，抑或是不顺畅的。
比如小时候看小画书。我是喜爱看小画书的。每有零钱我必要跑五六地里远的铺子里去购买诸如《水浒传》、《三国演义》及《敌后武工队》等等，然后坐在家院的槐树下看。父亲见状便不乐意了。他一瞪眼睛，我就吓得赶紧躲闪到屋子里去，急急忙忙将小画书丢下，老老实实坐在小板桌前去写算术题。当然有时候，我是蹩不住的，于是便将小画书藏在算术书下边，趁父亲不注意抽出来接着看，若有时听见他走来，忙将上面的算术书展开，装作一幅认真思考的样子。——这，便是我办过，在父亲眼里看着不对，在我心里不顺畅的一桩事例了。
算到尔今，想想过往，我行的路、经的事，大略没有一件是一帆风顺。那些经历的物事，细细考究去，好像大多与我的意愿相悖——例如想上的大学没得考上、钟情的女子未获人家的爱恋、想要的工作不能遂愿，不想干的事情、不愿走的路，却偏偏落在自己头上，非走不可。往早的就不多忆了，单说参加工作以来的吧。按我本心，我起初是极愿到文联或者文化局诸如此类的单位工作，因为爱好写些文字的缘故，但是运命作梗，去了一家行政单位。后来好容易调整过来，将人生的理想放进仕途上去，搞文字的机会却来了，于是当记者。当时心里一直惦念着惟有做官，才能施展抱负的，自然对到报社工作，虽然是与文字有些相通的，情绪也依然低落。过后几年，才刚适应并想要将平生付托于新闻事业，作家这一行当却向我招手了。当年发表作品似乎来得也顺利，便有点飘然，然而真待辞职后，靠文字谋生这条路却是走得很辛苦，甚至依此不能维持生计。于是我总暗想：我为什么想做某件事总是不能做，或大多做不成呢。这大约是苦命人的一种人生必然吧。
遇见这样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忽然反过头来，便不沮丧，竟然有点欣喜了。或许算是聊以自慰，这便类似于恋家的人却要经常出门在外的，虽然很少享受到天伦之乐或家庭温馨，然那在路上所遇见的风景，回想过来，自也是很醉心的吧。由此说开，凡自己的生活，只要用心去体会，大略都该有不同他人的别致处。将这别致，当作人生一番风景，便是大美好。正若到了塞外看沙漠，位处海滨听风浪，皆是美的。之于痛苦或焦虑，大抵多凡与运命过不去、拧拧巴巴的人吧。这就比如到了张家界，不去欣赏金鞭溪的幽美清净，而非苦苦向往钱塘江的潮起潮落，费尽周折终不得而苦恼了。何必不去珍视当下，回归到自我，玩味身边脚下的风光呢！人生大略也是如此，或荣或辱，或兴或败，一路细赏过来，每处皆有别样风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