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控”的说话之道
在当下的网络环境中,有些“讥讽”仅仅是一种习惯,却没有成为一种力量。
一段时间以来,有一种叫做“如何装作是XXX”的文体,似乎在网络上很是得宠。
这类任性文章的出现往往是与某些热门事件相伴生的。比如,最近余秀华的诗火了,当满屏都是余秀华和她的诗时,当人们在传播、揣摩、学习、研究她的诗时,应运而生的这类文章就可能这样去吸引眼球:“如何装作是个诗人”、“如何装作爱读诗”、“如何装作余秀华的熟人”、“如何装作是一个合格的文艺青年”之类,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泼熄网友的热情;又像一个大棒子,令人顿感当头棒喝的痛楚。
如果说,他们十分乐于批判别人很“装”的话,那么,一味偏爱使用这类笔法也未尝不是一种装。如果说被他们批评的对象算是“装熟人”、“装文艺腔”的话,那么,他们自己在装什么呢?笔者以为,不如说是在“装轻松”吧。或许,“装轻松”的写作模式与互联网的兴盛密不可分。
这是一个读网时代,相较于正经八百地阐述观点,正门正道地诠释、评说,直截了当地沟通、交流,当面锣对面鼓式的质疑、交锋,那些诙谐轻松、插科打诨、戏谑搞笑的文体和话语,似乎更能够获得网友的偏爱。自然,正儿八经的写作中也不是不可以融入这类笔法,但是显然,“装轻松”过了头,往往会削弱语言本身的力量,甚至不利于营造一种良善的公共舆论环境。而且,有些媒体、有的平台也似乎很欣赏这类笔法,这在客观上也助推了这种并不正常的舆论和文化现象。
客观地说,其中一些人的文章是很有可读性和启发性的,有些还不乏真知灼见,引人入胜的精品也是有的,但是从笔调中透露出的那种不屑的态度,剑走偏锋的吐槽,夹枪带棒的讥讽,故作惊人的冷幽默,甚至自视高人一等的正话反说,看多了不免令人难受。他们喜欢将一切正经的、神圣的、高雅的、严肃的话题和文化现象进行解构,似乎唯有鄙俗,唯有反讽、拆台才是表达的真谛和不二法门。至于对“正常”写作者稍有稚嫩的、不成熟的想法,更是毫不留情加以嘲讽。显然这种“装轻松”不只是不应该流行的,用多、用滥了恐怕还会削弱文本自身的力量。
比如谈论现代诗歌,谈论余秀华,有话好好说又有什么不可呢?只要不是人云亦云,只要是对诗歌现象、文化现象的直接观察与自我体认,或者只要是能自圆其说的一己之见,人家为什么不能参与交流和表达?非诗人,或者从余秀华火了才了解她、从“余秀华热”才开始关心诗坛的人,难道就没有资格谈论诗歌了吗?动辄将人讥为“文艺装腔者”和“装熟客”,多少有点残忍。
类似的情形,这些年在舆论圈中已成常见现象。比如去年4月17日哥伦比亚知名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逝世,去年10月9日法国小说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当时的网络上就至少同时出现了两股潮流。一边是网友包括众多作家、翻译家、评论家撰文介绍、回顾和评论其作品和生平,另一边是各种吐槽和讥讽,比较流行的句式大抵是——“最近一段时间,最装的事情就是悼念马尔克斯,或者最有格调的卖弄方式就是谈论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诚然这些吐槽者或许大多是对马尔克斯和莫迪亚诺是十分熟稔的,但是推介、评论或者简单地在网络上跟评、转发者又未必都是对这些文学巨匠一无所知者。再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就算其中有些人是从马尔克斯去世、莫迪亚诺所引发的网络关注热中才了解他们的,就算其中有些人出于跟风才参与进来,真的就那么可耻吗?或者说,真的就比网络反智主义的狂欢,比故意搅浑舆论生态更可耻吗?
退一步讲,即便有一些“外行”的言论,即便有个别人有装腔作势、班门弄斧之嫌,又为什么不能秉笔直书式地进行指正呢?直截了当地说出优劣,指斥谬误,避免以讹传讹,这才是文学普及和文化交流所欠缺的,也是正确的辩论和正常的舆论场所需要的。
“装轻松”的笔法损害的不只是文风,其流风所及,难免会导致文化交流、舆论交锋和网络社交中出现更多的言语暴力行为。在寻常的网络交流中,微信、微博留言中,读惯了“装轻松”文体的人们,随手挥舞起“棒子”来,已经驾轻就熟了,甚至于脏话连篇早已成了习惯,言语暴力成了他们的一种武器。置身这样的语言环境中交流,实在叫人身心疲惫。
在当下的网络环境中,有些“讥讽”仅仅是一种习惯,却没有成为一种力量,或许这种行为更像网络社会的一种病症。真正了不起的大家,一定是虚怀若谷、诲人不倦的,他们一定会更为崇尚娓娓道来、深入浅出的笔法。“装轻松”之类的言语习惯正是内功不足的表现,抑或是用先把人吓退的办法,以掩饰自身的浮躁、浅薄和苍白。(作者:严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