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文化不高,少言寡语,但心灵手巧,是当地木雕石雕的匠人。小时看他雕物件时,总是左看右摸,画来画去,特别执著。他的作品精湛细腻,神态逼真。他一辈子常说的一句话是:“凡事多悟,悟能生巧。”这句话就是父亲给我的启蒙教育。当时幼稚地认为悟就是琢磨,现在经过岁月的洗礼,对悟的内涵有了些认识。它不是简单的琢磨,也不仅能生巧,更能益智、修身、明事理,是人生必修的功课。

悟,是有心人的个人专利。它是对人生百味的独自品尝,对人间万物的独自注释。它是能在无声中听到高山流水之韵,在无字中破译生活密码的独家功夫。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的亲身感受,是“聪明难,糊涂更难”的内心感言,是“地低是海,人低是王”的处世感想,是“我爱吾师,我更爱真理”的为学见地,是“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的做人心得。悟是自学人生的智慧。

悟,是有识者的洞察能力。它像那株隐藏的灵芝,有识者才能在万山丛中发现它的价值。悟是学识与洞察力相碰撞的火花。它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捕捉美的敏感。有悟性者,一俯一仰而知人生,一进一退而懂得做人,一得一失而明哲理,一点一滴而有启发。孟子在岁月的透视中,滤析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千古经典;周恩来在革命实践中,提炼出“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的旷世箴言;弗莱明在细微现象中,发现了划时代的青霉素。悟是见微知著的识见。

悟,是觉醒者的意识升华。它是山穷水尽时的急转弯,是头脑发热飘飘然时的降温冷水,是疲劳挤满日历时的偷闲短歇。悟是被命运关闭在黑暗房屋里,画一扇窗给自己,让阳光与春风扑面而来的自救自拔;悟是经历苦难砥砺、生活淘洗之后,慢慢抚平伤口,发誓“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的自省自勉;悟是在失败挫折中认识到“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于是不断修剪生活之树,砍掉枯枝败叶的自清自察;悟是在物欲诱惑,世俗污染,乱花迷眼中,不断加固思想堤坝,固守心境绿地,永远做我自己的自持自强。悟是医活心灵的方剂。

…………

大悟得才智,思想深远;彻悟得境界,大爱无私。那些为正义、为科学、为民族英勇献身的人;那些在大难临头时,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的人;那些自己节衣缩食,把劳动所得捐给需要救助的人……他们都是大境界的骄子。世俗说他们是“傻子”,其实他们是圣人,是大彻大悟的道德楷模。

人生之悟,当如竹为节,树为轮。每一节每一轮堪为一悟,堪为对生长阶段的一次回眸思考,一次年终总结。省悟一次就拔高一节,扩大一轮。节越多竹越茁壮,轮越多树越高大。

其实,人亦如此,悟,演绎人生。人的一生都行走在路上,一串串足迹虽曲直深浅各异,但都记录着大大小小的荣辱、福祸、苦乐、成败之悟,只是没有及时去收获罢了。如若把散落在路上的悟的珍珠及时拾起来,像竹与树那样时时收拢珍藏,并当做人生指南。那么,人一定会活得巧而少拙,智而少愚,明而少悔,清而少浊。

“凡事多悟”,父亲的教诲,如今已成为我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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