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京!》原型山崎宏:我把自己“捐”给了中国
《南京!南京!》原型山崎宏:我把自己“捐”给了中国
作者:李鑫金
很多观众怀疑电影《南京!南京!》里的日本士兵角川是导演陆川的一厢情愿,觉得没有必要出于理想主义而安排这样的结局,以便促进中日友好或呼唤人性。事实上,角川是有现实原型的。
他叫山崎宏。一个曾亲历过侵华战争的日本士兵,为了赎罪和感恩,他在中国度过了70个春秋,以自己的行动赢得了中国人的尊重,也重建了他自己的尊严。
日本士兵叛逃了自己的军队
1908年年初,山崎宏出生于日本冈山县一户农民家庭。
山崎宏从小就特别乖巧,长大成人以后,他到一家红十字医院学医,梦想着将来自己开一家诊所治病救人,可他这个美好愿望被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给粉碎了。
1937年,日本发动了卢沟桥事变,从此拉开了全面侵略中国的序幕。由于战线拉得太长,兵源不足,日本当局在国内大肆征兵,一些青壮年男子都被驱赶着上了战场。而山崎宏为了保全最亲爱的哥哥,不得不痛苦地穿上了军装,来到了中国。
30岁的山崎宏在当时的日本士兵中,是年龄最大的。当他看到一批批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儿童倒在日本士兵的枪口之下时,痛苦万分。
一心想从医救人,现在却加入侵略部队!山崎宏开始严重失眠,深深的罪恶感折磨着他:他决定逃出军营,不再做一个人人痛恨的侵略者。1937年11月的一个晚上,山崎宏摸清哨兵的活动规律,蹑手蹑脚地走出营房,黑暗中判断一下方向,撒腿狂奔。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逃回家去。
他一夜没停脚,太阳升起来时他又累又饿,摸遍全身,找不出一分钱。怕军队追捕,又担心被中国人认出,山崎宏在一间破房子里躲到天黑,才继续往前走。饥饿与惊恐把体力消耗殆尽,他只好去乞讨。一路乞讨,总有人给他一口吃的,让他得以活命。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接触着中国百姓,越发为日军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罪恶。
就这样,在恐惧和饥饿中,山崎宏昼伏夜行。到了第4天,又累又饿的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昏倒在一户农家的房前。
待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那户农家厨房的灶窝儿里,身下铺着暖暖的柴草,身上盖着露着烂棉絮的棉被。这户善良的中国妇女和她的丈夫静静地看着他,看到山崎宏醒来,他们露出欣喜的神情。
离开那户农家前,山崎宏看着那对淳朴、善良的中国夫妇,眼含热泪,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一次踏上了东去的路。
凭着那对夫妇给他烙的大饼,他一路往东再往东,直到来到一座名叫济南的城市,他才停住了脚步。
“鬼子大夫”的赎罪方式
正是那对以德报怨的中国农家夫妇,才使得山崎宏心里萌生出今后要替同胞终生赎罪的决定。
到达济南后,山崎宏改名换姓,凭着自己的日籍侨民身份,他在日本人控制下的济南铁路局找了份看管仓库的工作。
上班第一天,日本领班把山崎宏叫过去,叮嘱他说:“你要严加提防那些贼性难改的中国人,他们经常趁夜黑风高的时候来行窃。如果一旦发现,可以就地结果他们!”
山崎宏表面答应着,却在暗地里帮助着那些穷苦的中国百姓。一天夜里,他被一阵轻微的响动给惊醒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两个衣着破烂的中国小伙子,正在铁窗缝里往外拽毛毯,但毛毯被一个铁钉死死挂住了,山崎宏怕吓着那两个年轻人,就悄悄地爬起身,把毛毯从铁钉上掀起来,然后卷起毛毯投出了窗,那两个年轻人以为有神相助,扛起毛毯消失在夜色中。
一连几次,两个小伙子“认识”了山崎宏。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次,引起了日本领班的怀疑。他把自己的疑虑报告给驻守火车站的指挥官森田中队长。森田大怒,当即派人把山崎宏关了起来,并对他进行拷打,让他招认私通八路的事情,山崎宏被打得皮开肉绽,但他咬定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几天后放出来,那两个中国小伙子来看他,拉着山崎宏要结拜兄弟,他直摇头:“我是罪人。中国人救过我,我这样做,是为了赎罪。”
“你重情义,是条汉子,跟咱山东人脾气相投!”两人不由分说,把他带回家,做饭招待他,让家里人给他做新衣服。听说山崎宏从小没了母亲,家里的老人又收他为义子,又忙活着给他张罗媳妇。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中国人民迎来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当时,在华的日本人及反战同盟都陆续回国了。山崎宏也给哥哥寄去了信,写明了自己在中国的情况。很快,哥哥回了信。当知道弟弟还活在世上时,哥哥在信里催他赶快回家。
山崎宏心里也很犹豫。恰巧这一天,他在广播里听到毛泽东主席发表讲话:欢迎在华的外国朋友留下来,参与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山崎宏心里一下子明亮起来。“我当时认为,中国的贫穷,日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中国建设正需要人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呢?”
他给哥哥回信说,他要留下来向善良的中国人民赎罪。
他把家安在了济南,开了个小诊所,专为穷苦百姓治病。
很多病人穷得没钱付药费,他一一拿药送出门:算了,走吧。病人不好意思再来,山崎宏关切地让妻子到病人家里问:“好了没有?”
因为常常免费送药,山崎宏一家入不敷出。病人送来一个窝头,夫妻俩分着吃一天,邻居端来一碗稀粥,一家人分着喝,有时一天没一点东西吃,就只能饿肚子。
1952年,山崎宏与几名医生成立了郊六区联合诊所。现在山东省体育中心向南的郊六区,当时是贫困山区,条件非常艰苦,山崎宏出诊经常要翻山越岭。深夜,只要有人来叫,他点上一盏油灯,拿根棍子就上路。远远能看到狼眼的森森绿光,还要过大片大片的坟地。山崎宏把灯举在头上,把棍子挥得呼呼响,径直往前走。天亮一身疲惫回来,顾不得休息又去上班。
中日邦交正常化,山崎宏从医院退休,进了七里山诊所。因为医术精湛,很多人开着车来找“鬼子大夫”,方圆几里没有不知道他的。
日本大使到中国时,见到山崎宏,问他,我听说现在还有中国人叫你“鬼子”,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山崎宏回答:“我了解他们,他们这么叫,其实心里对我并没有恶意。他们恨的是当年的日本人,就因为这样,我才要留下来替日本人赎罪。”
希望中日两国世代友好
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1982年,山崎宏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将近半个世纪的家乡。哥哥替他在日本的医院找了份工作,每月30万日元,希望他可以“叶落归根”。
山崎宏一口拒绝了:我离不开中国。
整整70年,这个日本老人始终相信,赎罪的方式,是“多给中国人做些好事”。
每年,山崎宏都会收到日本政府发给老人的一笔养老金,折合人民币一万多元,他几乎每次都以各种方式把这笔钱捐出去。
而自己的国家,对他来说已经逐渐陌生。以前每到元旦的时候,女儿山雍蕴都要帮他给一些日本的亲友寄信,但从几年前已不需要再寄了。他的老同学、老同事们,都已经不在了,许多年轻人,说不定早已不清楚那场战争。
2003年,山崎宏因病住院,萌生了捐献遗体的念头。他专门把山东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请到家里,在遗体捐献登记表上郑重填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上印章:“我死后不回去了,就永远留在中国了。”但因当时没有接受外籍人士捐献的相关规定而搁置。
2008年年底,山崎宏在济南度过了百岁生日。生日前夕,济南红十字会送来了他签署生效的遗体捐献卡和荣誉证书,成为特殊又珍贵的礼物。山崎宏很欣慰:“留在中国,就是想用一生赎罪,最后这个心愿已了,再没有遗憾了。我最大愿望就是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下去。”了结了一桩心愿,山崎宏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那天中午的饭吃得也特别香。
已经101岁的山崎宏,天天粗茶淡饭,他吃得香甜。每周除了休息一天外,仍坚持到诊所上班。除了周日,他每天早上7:30到诊所,然后10:30离开。每天都很准时,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