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克·纳布瓦纳：从乌干达贫民窟走出的导演
伊萨克·纳布瓦纳：从乌干达贫民窟走出的导演
作者:阿拉尔德·冯·吉特里
出身于乌干达贫民窟的伊萨克·纳布瓦纳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拍出了深受人们喜爱的低成本电影，实现了自己的导演梦。
一个人有一个梦想，而这个梦想在实现的过程中，历经现实的磨难，逐渐变得苍白，直至消失不见。这是大部分故事的发展脉络。
而这个故事有些不一样。它发生在非洲东部国家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如果坐着一辆乌干达摩的穿过坎帕拉，可以看到一个人群拥挤的城市，听到街道上连绵不绝的喇叭声和小商店里传来的强劲舞曲。所有商店里都卖着同样的东西，墙面被各种肥皂、电池或SIM卡的广告涂得满满的。
坎帕拉的空气中有烟雾、沥青和东非红土地的味道，木柴火、烧烤、在云中蓄势待落的雨滴的味道，以及摩的司机的汗味。这里的日间异常炎热，太阳炙烤着大地，直到夜晚来临，空气变得凉爽，街道变得寂静一些，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天空中满是蝙蝠，随处可闻蟋蟀的唧唧声。人们乘坐摩的出行，将绵软的夜空气吸入肺中，在小巷的黑暗中感受到如同幽灵一般飘摇的人影，看到他们在酒吧的霓虹灯中现形。
坎帕拉是个拥挤而喧哗的城市，恶臭和芳香交杂，如一位拾荒者一样贫穷，亦像一位公主那样美丽。在这个城市中，伊萨克·纳布瓦纳有一个梦想，而它没有遗失。伊萨克的梦想如同废墟中的一朵花，它能生长本身就是奇迹。
瓦卡里加是坎帕拉的一个贫民窟，也是伊萨克工作和梦想的地方。这里没有自来水，绝大部分时候也没有电，如果阴雨绵延数日仍不停歇，公共下水道中的粪便就会流进房间里。伊萨克就在这里出生、长大，并尽一切可能成为了一位世界著名的导演。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他一共拍摄了40余部动作片，每部都充满想象，具有B级片风格（指低预算拍出来的影片，布景简陋，技术落后，几乎不会有大明星，但经常能迎合大众流行的口味），常出现爆炸、劫机、枪战、功夫打斗等剧情。这些电影每部的制作成本约为150美元，几百万人在YouTube或是在大学网站上观看了电影宣传花絮，并在社交网络上进行分享。
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其中一个演员哈里相信，这肯定是上帝的怜悯，因为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实际上都不应该存在，但仍然成为了现实：瓦卡里加的一个周日上午，附近的孩子们沿着下水道聚集起来，观看伊萨克最新电影的拍摄过程。这是他最爱的影片《贝农叔叔的回归》（TheReturnofUncleBenon）的续篇。拍摄在他屋前进行，目前正在拍摄的场景是贝农叔叔和两个歹徒之间的打斗。42岁的伊萨克·纳布瓦纳既是导演和制作人，又是剪辑师和摄影师，带着摄像机在自家房前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喊“开始”和“停”，不时给出一些指示。演员的一个动作要重复多次，贝农叔叔的双腿在空中划过，歹徒们在泥里翻滚，以便伊萨克能从不同角度拍摄这一场景并剪辑在一起。毕竟他只有一部摄像机。但是无所谓，演员们很开心，动作超赞，这也是因为其中一位来自贫民窟的演员曾经在中国的少林寺生活过，可以教给其他人很多漂亮的武打动作，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们不能一下子讲完在瓦卡里加发生的所有故事。
现在只来讲讲伊萨克的：
他是祖母瑞秋在瓦卡里加养大的20个孩子之一。小伊萨克有两个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哥哥，每次回来时，他们都会给伊萨克和其他兄弟姐妹讲电影里的故事。所有人都认真地倾听着，想象着画面。孩童时在伊萨克的脑袋中回放的电影，他对兰博（《第一滴血》主人公）和查克·诺里斯（空手道世界冠军，美国动作片演员）这样的硬汉的想象，就是今天他拍摄电影的灵感之源。小小的伊萨克站在黑暗中，一手拿着一个手电筒，另一手拿着他找到的一卷胶片，他把胶卷放进手电筒的光亮中，图像运动起来。这就是电影。小伊萨克曾在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完全凭想象在一座山上的腐朽肥皂厂中建起一座水钟。如果是在德国，伊萨克很可能会上适合天资聪颖孩子的学校，而在坎帕拉，伊萨克需要铲沙、烧瓦以赚取学费。他和其他孩子一起演戏，指导他们，并安排内容丰富的游戏。
1984年伊萨克12岁时，爆发了战争，他和祖母躲避着从直升机降下的枪林弹雨。祖母让他不要管她，赶快逃命，但是伊萨克不想这么做，最后两人都活了下来。伊萨克的少年时代正是乌干达充斥着暴力、战争、革命、人口过剩和混乱的时期。人们消失、死亡，但是伊萨克没有。1988年，他和兄弟们一起练习功夫，并告诉他们：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拍摄功夫电影。他的兄弟们都笑了：别想了，没有人在乌干达拍电影，那需要钱。
但是伊萨克的电影梦从未褪色。接下来的几年，伊萨克在旅店工作，在祖父的土地上建房子，甚至还在邻村建起一所学校。2006年，伊萨克恋爱了，他的妻子哈瑞耶特怀孕了。长期辛苦工作并通过出租自建的房子赚了一些钱的伊萨克告诉他的妻子和朋友，现在是时候开始拍电影了，是时候实现那个他从未忘记的梦想了。到那时为止，他还从未进过电影院，只看过几部动作片，与其说是影片本身，不如说只是宣传海报。在外人看来，他根本不会对电影感兴趣。但是现在他想成为导演。为什么？因为他——他是这样解释的——在自己内心感受到了不断想要外溢的艺术。“电影让人们快乐，”伊萨克说，“谁不想做能让别人快乐的事？”
怎样拍电影？
一个贩卖盗版DVD光盘的家伙告诉伊萨克：电脑可以拍电影，你必须有部电脑来做剪辑和特效。电脑太贵了。伊萨克为他的导演之路投入的第一笔钱花在了一所计算机学校里。成为电脑专家的培训为时6个月，花费了他600万乌干达先令，约合1600欧元。伊萨克有100万先令，并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集齐了剩下的全部。他早上在高级班里上课，晚上就在他的破电脑上实际操作他早上在课上学到的知识。
伊萨克在一所培训电视记者的学校学习摄影。“我想拍电影，”伊萨克说，“动作电影。学校里的很多人都认为，这不行，要拍电影得很有钱。”但是伊萨克的祖母瑞秋告诉他：“别让任何人打消你的志气，你必须学会做梦。”伊萨克在电影学校学习了一个月。
他买了一台摄像机，在印度电器商那里费力争取到了分期付款优惠。他马上开始了电影的拍摄，宣称自己是导演，开始招雇人员。在他最初的几部影片中，他就开始尽可能使用最多的特效，例如幽灵从坟墓中出来游荡、物品漂浮在空中等场景，以便学习技巧，并熟悉使用AdobeAfterEffects软件（一款图形视频处理软件）。
这些电影被烧制在DVD光盘上，摆在当地小商店中出售，一美元一部电影。这很正常，贫民窟里没有电影院。家里没有电视的人，可以进伊萨克设置的视频放映厅观看。在那里，一部电影同时在5台电视上播放。人们坐着观看，厅前站着一个视频小丑。视频小丑原本是现场同步解说员：如果他无法理解屏幕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会根据图像想象出一定的情节，并讲相关的笑话。如今，视频小丑的声音常常直接被刻录在DVD光盘的声带中，因为没有人对视频小丑缺席的电影感兴趣，很多人甚至根本就不再关注演员和导演的新作品，而是迫切想看他们最喜爱的视频小丑的最新影片。
在视频厅看到伊萨克的最初几部电影时，贫民窟的人们非常激动。片里出现的是他们的村庄，他们的贫民窟，不一样的是，那里的东西可以在空中飞。“伊萨克，你会魔法吗？”他们问。伊萨克在收音机中宣布他将为新电影选角，很多人前来应聘，例如道达，现在他已是伊萨克不可缺少的助手，会修理一切东西，为电影制作武器模型，为摄像机的移动建起摄像机起重机和滑轨，他的机械天才和伊萨克的艺术天赋完美结合起来。功夫专家也不断涌现，所有人都像奇迹一样聚集在一起。
伊萨克的第一部动作电影名为《谁杀了阿勒克斯机长？》。这部片的高潮在于，一架直升机炸毁了坎帕拉的最高楼。这是一项巨大的胜利：伊萨克可以随心所欲地让东西在空中爆炸，不需要几百万资金，只需要后期制作效果。现在他制作电影的过程非常迅速。他不喜欢在片中设置阐述部分或是停顿，一切都如迅雷般发生。为什么要拍某人在吃早饭？枪战在哪里？花了钱的人们可是要看点有看头的。伊萨克拍摄的电影中满是打斗和暴力，鲜血四溅，脑袋落地。他说：“这不是暴力，这是有趣。暴力是士兵来了，运走男孩们，是你的父母被折磨，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是乌干达的现状。而电影是一个有趣的笑话，是对日常生活按下的暂停键。”
一天下午，伊萨克把《阿勒克斯机长》和另一部电影《Tebaatusasula》的电影宣传花絮传到了YouTube视频网站上。几周之后，他的电话不断响起，电话那头是来自美国、希腊、以色列、卢旺达和尼日利亚的人们，因为他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了宣传花絮中。“你就是拍这些片子的家伙？”“我可以在哪儿看到完整版？”伊萨克非常吃惊：他的宣传短片成为了YouTube热门！
这些视频片段首先当然是疯狂的。人们还从未看过这样的影片：粗暴的斗殴，狂野的枪击，荒谬的特效，同时伊萨克最爱的视频小丑埃米如同市场女商贩一样大喊：“开始，啦啦啦啦啦啦！！！”也许这就是它们如此吸引观众的原因。这些源自伊萨克大脑的影片再现了他们自己脑中的幻想。伊萨克的影片是电影的童年之梦，它们让人们想起他们一生中看到的最初几部电影，就像看第一部“007”系列电影时一样，情节发展迅速、紧凑、刺激。
在瓦卡里加的这个拍摄日，贝农叔叔的场景已经录制完成。天空转阴，不久下起了大颗的沉重雨滴，这是伊萨克目前正在着手的另一部影片（主要讲食人族）的一个场景的理想拍摄前提。伊萨克拍摄，食人肉者们是怎样将一个大声叫喊的白人拖进雨中进行杀戮的。
那个白人的扮演者名叫阿兰·霍夫马尼斯，是个美国人。3年前，阿兰坐在纽约的一个爱尔兰酒吧中，他在一个电影节的临时工作合同到期了，他的女友刚刚和他分手了，他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屏幕，看到了《阿勒克斯机长》的宣传花絮。阿兰在这些图像中看到了他在电影商业中很少看到的东西：强烈的愤怒，原生的天赋。第二天他就买了一张票来到坎帕拉。阿兰马上认识到，这个世界必须欣赏到伊萨克·纳布瓦纳的完整影片。
去年12月26日，《阿勒克斯机长》第一次在网上实现了免费全集播放，包括阿兰翻译的字幕和视频小丑埃米的声音。随着《阿勒克斯机长》的发布，伊萨克也开始在Kickstarter（专为具有创意方案的企业筹资的众筹网站平台）上筹集资金。人们可以在网上付费，以便能够进入伊萨克的某部电影中，让他们的头在被射杀后滚落在地，也可以成为赞助商。
伊萨克仍然梦想着。“你想想，”他低声说，“我们一共募集到了3万美元，可以建起一个真正的工作室。我们可以买摄影机和电脑，可以在这里培训很多青少年。我们可以带来电影工业的繁荣！”伊萨克为Kickstarter确定的第一个目标只有50欧元，是为了购买一辆遥控坦克。他想把它剪辑进他的下一部电影——食人族电影。伊萨克不想透露过多，只说了几个关键词——食人族、士兵，然后他露齿而笑，低声说：“还有，奥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