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默生:美貌从来不是优势
美是一种持久的品质。一个美丽的妇女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能驯服野蛮的丈夫,能把温柔、希望、口才播种到同她打交道的所有人身上。因为美必然具有一种宁静,所以与美同行的必定是一些优越的条件。然而我们厚爱有加的却是美的斥责和傲慢。大自然希望妇女可以吸引男子,可是大自然又常常巧妙地在妇女的脸庞上塑造了一丝讽刺,似乎在说,“确实,我愿意吸引他们,但是我想吸引一个比我看到的更优秀的男人。”
希腊人认为,一个美丽之人的美会暴露出永生的诸神对他的秘密的宠爱。当一个妇女拥有标致的身段时,我们便可以原谅她的傲气。无论她在哪里站着,走着,或是在墙上留下影子,或是坐着让艺术家为她画像,她都赋予这个世界一种恩惠。然而,这并非是美引发了强烈的激情。缺乏优雅的美无异于缺少诱饵的渔钩。无法表达的美会令人厌烦。阿贝·梅纳吉评论勒巴约伊总统时说,“除了坐在那里让人给他画像,他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有一句希腊隽语说爱的力量并不是表现在对美的追逐上,而是对一个姿色不佳的人也能燃起相似的欲望。倘使这些暴躁的老绅士们恰巧对美人儿感到厌倦,甚至难以忍受,或者他们看到了太多的插花,或者他们看到了许多的痛苦成功地被当成一种外在的装饰之后,发现情感上一丁点儿的错误会使衣服上所有的美丽化为乌有。他们就会确信:丑陋的秘密不在于不合规则,而在于索然无味。
不管一个人的形体是多么的丑陋,只要它能闪耀出伟大的品质,我们都会钟爱它。若一个最畸形的人身上具有号召力、雄辩、艺术气质或发明才能,那么,一切常常惹人不快的事情,就会使人满意,赢得人们更深的尊重和赞叹。伟大的演说家是一个憔悴的、卑微的人物,可是他智慧超群。大主教莱兹评价德布荣,“他生就一副公牛的面孔,却具有雄鹰般敏锐的洞察力。”据说,牛顿的朋友胡克“是英国人中最丑的人,却也是空许诺言最少的人”。杜·盖斯克兰说:“因为我很丑,因此我必须勇敢。”本·琼森告诉我们,人类的宠儿菲利普·锡德尼爵士“貌不惊人,他的长脸具有高贵的血统,却长满了疙瘩”。那些像行星一样亘古经年地支配人类命运的统治者们也并非是英俊的。倘若一个人可以把一个小城市发展成庞大的王国,可以使面包变得廉价,可以灌溉沙漠,可以用运河连接海洋,可以控制蒸汽,可以取得胜利,可以引导人类的舆论,可以增长知识,那么,不管他的鼻梁是否与脊椎相平行,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鼻子,都无关紧要。不管他的腿是不是直的,或者说有没有截肢,这也不重要。他的缺陷会被视为一种修饰,就整体来看反而具有优势。这是表达的胜利,贬黜了美丽,以一种高雅、友善、醉人的力量吸引着我们,它使得备受钦佩的人显得乏味,使得我们与其共度一生的想法显得不合理。有些脸善于变化表情,思想的活动可以使脸庞突然泛红,荡起涟漪,我们很难发现这些真正的特征究竟是怎样的。如果容貌上迷人的美失去了力量,那是因为一种更迷人的美已经出现,一种内在的、持久的形态已经被揭开。
若一个人可以在他的石门柱上凿出一个头像,那么,这个头像每天都会以它的美丽、温厚和高深的含义吸引人群来围观它;若一个人可以搭建一座朴素而匀称的小屋,就可以使一切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低档而庸俗;若一个人能够利用自然,使自然竭尽全力地帮助他,他就可以不再耗费精力,而是利用几何学开发大山,把泉水作为他的喷水器,使得日月似乎只是自家庄园的装饰——这一切仍处于美的真实统治之下。
纵然人体的光辉有时令人惊讶,但它仅仅只是在风华正茂的几年内或几个月里的美的迸发。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美很快就会衰退。但是我们仍然热爱着美,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兴趣转移到内在美。这种内在美不仅在奇异的、突出的才能上令人钦佩,它在风度的世界里也令人赞叹。
构成事物美的新功效是某种无限的品质,或者说是一种暗示了个体与整个世界相联系的力量,因此它能把事物从可怜的个体存在中拯救出来。每个自然的特征——大海、天空、彩虹、花朵、音调——其中都有某种东西不属于个人,而属于宇宙;都有某种东西可以表达自然之魂这一中心利益,所以它是美。在精选出来的男人和女人中,我发现在他们的身体、言谈、举止里有某种东西不属于他们个人或者家庭,而是具有一种人道的、普遍的、精神的特性,我们挚爱他们,犹如挚爱天空一般。他们拥有自由的联想,他们的面容和风度带有一种像时间和正义一样的庄严。
我们不了解这种转化法则,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特征或者一种姿势会令人入迷,为什么一个单词或者一个音节会使人陶醉,可是,优雅的眼神、翩翩的风度、一行诗歌,这些熟悉的事实在我们的肩上插上了翅膀,仿佛神灵靠近了我们,搬走了阻碍我们的大山,降尊纡贵,画下了更为真实的,只有心灵才懂得、才拥有的轮廓。这是诗人所赞颂的美的崇高力量,“这就是崇高的美”——这是在平静的、精确的轮廓下的一种无限的、神圣的东西:美把一切的智慧和力量隐藏在它平静的天空里。
所有崇高的美都含有一种道德的元素,美永远与思想的深度成正比。无论粗俗的、低贱的本性如何加以装饰,它依旧如同肮脏的屠宰场,可是道德力量赋予青春以光辉,赋予皱巴巴的皮肤和灰白的头发以威严。作为真理的崇拜者,我们无从选择而只能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