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亲情在歌唱
我们邮政厅的大门正对着马路口。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那里整理信件和包裹。每个上班日我都会坐在窗口前接待顾客。偶尔也会欣赏外面的风景。我发现每天上午九点多钟都会有一个小男孩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从马路口经过。他一边走，一边捡掉在地上的废纸和饮料罐。每逢节假日，来邮局办理业务的人特别多。小男孩就会站在营业厅的大门口等待。看到有人喝完饮料把瓶子扔在地上，他就会马上跑过去把它捡起来装进自己的塑料袋。他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人们手中的一瓶矿泉水，希望里面的水尽快喝完然后落进他的塑料袋里。有时他还会把手伸进马路边的垃圾筒里去寻找。
有一次我主动把两个空矿泉水瓶子递给他。他的眼睛闪了一下，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我看见他的脸有些黑，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一套牛仔服又脏又破，脚上的一双球鞋打了两个补丁。我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出来流浪了。他应该在学校里念书呀！生活真是沉重。”我打算把家里的几个空瓶子也送给他。
那天中午我正在加班。小男孩突然跑进来对我说：“有人在偷你的自行车。”我赶忙跑出去，发现锁已经被剪断，一个小偷骑着我的自行车正准备离开。我和同事们一把擒住他，将他扭送到派出所。我突然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男孩充满感激，觉得他很勇敢。我的自行车在邮局门口丢了好几辆。也许有人看见了小偷，但是没人告诉我。我拿出二十元钱作为酬金送给他。他望着我说：“谢谢，我不要你的钱。我今天会过得很快乐……”我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接着说：“你会写字吗？有时间你来教我妹妹写字吧。我太忙了。没有时间教她和照顾她。”我听了忍不住想笑。他说话像个大人似的。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他告诉我他叫巴巴，住在附近的小区民宅里，今年十二岁。
一个休息日，我拎着一袋水果和几本儿童书敲开了小男孩的大门。见到我，他有些意外和惊喜。他拉着我的手把我领进屋。这间房子狭小而昏暗。我必须低着头行走以免碰伤脑袋。他给我找了一个临时的凳子。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面极其简陋和破旧。墙上的石灰粉已经剥落了，房顶的天花板有漏雨的痕迹，门上的油漆已经随着岁月斑驳，窗户上糊着一层发黄的旧报纸，房间里除了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两张床，没有任何值钱的家具。小男孩用手指着床上的一个女人说：“这是我妈妈。”我赶紧走过去和她打招呼。但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小男孩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告诉我：“她的耳朵听不见声音。她可能睡着了。她生病有一个多月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扎着两只辫子的小女孩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小学生校服。见到我她有些慌张和害羞。“梅梅，这个叔叔是来教你读书写字的。”小男孩对她说。她看了我一眼，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小女孩端着药弄醒了床上的女人，喂她吃药。女人见到我，忙和我打招呼还让孩子们给我倒水。我能听见她说话，但她听不清我说什么。她看着我的嘴型努力想弄清楚我的意思。小女孩在一旁给她用手势翻译。我见她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就让她躺着休息。
整个上午，我都在辅导小女孩学习。我发现她聪明好学。我喜欢听她用充满感情和略带夸张的童音朗诵课文。当我教完功课要离开时，两个孩子执意要我留下来。他们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生日蛋糕端到女人面前。这时我才知道今天是女人的生日。他们要我和他们一起分享他们的快乐。小男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琴，小女孩拍着双手围着女人跳舞。我们一起哼着那首《生日快乐》的歌曲……这是一种非常纯真、简单而又感动人心的快乐。女人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说：“谢谢你们，孩子们，我听到了，听到了……”那天下午我们无比幸福地在一起吃着生日蛋糕。我是含着眼泪离开的，我发现这家人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和力，他们把生活的苦当成自己的糖。
这之后，我常常给小女孩辅导功课。但我一直没见到他们的父亲。他们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他。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和女孩一起到我的窗口前邮寄包裹。我看见收件栏上写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和远处一所监狱的地址。包裹的邮资一共是十元钱。小男孩从兜里拿出一堆零钱，放在手心里数了几遍，堆到我的面前。我实在不忍心要这笔钱。我把它捏在手心里。我知道这是一个孩子每天提着一个塑料袋捡废纸和塑料瓶换来的。它来得辛苦但并不卑微。当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离开时，我听到他们的谈话：
“哥哥，爸爸会收到吗？”
“会收到。”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就回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穿干净的衣服吃上可口的饭菜呀？”
“妈妈的病好了我们就能穿上干净的衣服吃上可口的饭菜了。”
……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唰唰”往下淌。我赶忙追上他们。将那十元的邮资费连同我兜里的钞票一起塞进男孩的口袋里。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明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也不向别人倾诉自己的苦难，从来没得到父母的半点娇生惯养，却懂得在生活的凄风苦雨中努力寻找一缕爱的阳光。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真实和平常，他们没忘记给远在外地受苦的父亲寄一份温暖，没忘记在妈妈生日的时候为她唱一首祝福的歌曲。这恐怕是人间最真的歌了，饱含着亲情的厚重和朴实。当他们的妈妈懂得计算一个生日蛋糕需要多少个矿泉水瓶子才能换来时，她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我第一次站在马路边目送着他们离开，第一次嘱咐他们过马路时要小心一点，就像嘱咐我自己的孩子。我大声地对他们说：“照顾好你们的妈妈，爸爸马上就会回来……”
从那天起，我和同事们都自觉地把喝过的矿泉水瓶子保留起来……